然而,一次次的御前会议上,主和派以为“万无以一国尽敌诸国之理”,不能说毫无道理,就是慈禧,虽然迷信义和团的神功,也不能不考虑对列强交兵的后果。因此,在接到杜士兰的蛮横无理的照会之后,慈禧仍未立即宣战,而是对前方的情形拭目以待,密切关注事态的发展。因此,她在寄给直隶总督裕禄的上谕中,居然一口气提出了5个问题。上谕说:“荣禄于二十一日(6月17日)后并无续报”,那么――
“究竟大沽炮台曾否开仗强占?”――这是关注北京的大门是否已经被西方列强攻占,对此问题回答的“是”或“否”,是朝廷敢不敢向八国联军宣战的关键。
“连日洋兵作何情状?”――这在是询问敌方的情势。
“现在招募义勇若干?”――这是在询问天津的义和团之力量有多大。
“能否节节接应?”――这是在询问,如果大沽口有了危险,我们的队伍能否接应上去,使西方占领大沽的企图破产。
“拳民大势又是如何情形?”――还是询问天津义和团的力量。
一道短短的上谕,连珠炮一样提出5个问题,可见慈禧的关切。尤其是义和团能否与洋兵交战,最为慈禧所关注。但她自己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义和团的神通是可以依靠的。裕禄在他的奏折中向朝廷请示“出奇制胜”之策,慈禧居然给出了一个主意:
天津事机紧迫,但我听说,五台山南山极乐寺有个普济和尚,戒律精严,深通佛法,这个和尚现在就在天津。让荣禄传我的旨意,谕令该和尚联合义和团民,设法堵击侵略者。
这决非传闻,是慈禧郑重其事托付“军机大臣启秀办理”的一件大事情!
真是国家的宿命。简直是要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慈禧就接到了裕禄的《接仗获胜折》!
此折从天津以“六百里加紧的公文呈递”,描绘的是一幅百战百胜图:
八国联军的兵舰果然向大沽口开战了,但“战斗中,罗荣光(大沽口炮台提督)竭力抵御,击坏洋人停泊兵轮二艘,天黑远望不真,未知沉否?”而实际上,战斗不过进行了几个小时,大沽口已被联军攻陷。裕禄的这一虚假的战报,在他,可能只是邀功请赏的一纸文书,但它却把已经中风迷狂的慈禧,拖上了向列强宣战的战车。
在这份伪造胜利的捷报中,裕禄还汇报了“义和团攻打紫竹林战役”。紫竹林是各国在天津的领事馆所在地,攻打中,“义和团民亦四处纷起助战,合力痛击,至日暮时,将洋兵击回”,洋房也焚毁不少。“我军会合团民与之鏖战,良久,敌势力渐不支,各队尽力攻击,午后愈形穷蹙,纷纷窜匿。”而实际上,无论当时还是以后,义和团试图占领领事馆的战斗从来没有一次获胜!
裕禄的这份《接仗获胜折》,有许多夸大虚饰之词。他是大清朝的前敌主帅,他的奏报极大地影响了朝廷的最后决策。他说,义和团“情愿报效朝廷”,“而且,民心极固,军气甚扬。”“齐心协力,勇往直前”!
毫无疑问,慈禧等待的正是这样的信息,而裕禄以他伪造的天才,恰恰送来了这样的信息!
长期以来的意识形态高压,使这个封建专制国家的所有臣民,已经习惯于说假话、说空话,在所有的宣传媒介中都报喜不报忧,在平时,这可能确有愚民的功效,但在关键时刻,例如在战争中,它所愚弄的,一定是生产愚昧假药的自己!
慈禧大喜过望。她的侥幸取胜心理被满足了。她立该发布了对裕禄等进行嘉奖的诏书:
我华与各国和好有年,乃因民教相仇,竟致决裂,恃其坚船利兵,攻我大沽口炮台,又由紫竹林分路出战,经荣禄四处分应,复经我义民竭力相助,以血肉之躯与敌炮相搏,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等日,击坏兵舰二艘,杀敌不少,众志成城,民心既固,兵气亦扬。所有帮战之义和团人民,不用国家一兵,不糜国家一饷,甚至髦龄童子,亦执干戈以卫国家社稷,此皆仰托祖宗之昭鉴,神圣之护持,使该团民万众一心,有此义勇。着先行传旨嘉奖,将来事定后,再行加恩。
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这份嘉奖诏书中所用的语言,与就要颁布的向西方各国的宣战诏书毫无二致。
6月19日,就在接到裕禄《接战获胜折》的当日,慈禧召开了第四次,也就是宣战前的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其实,在这次会议上,已经没什么可商量的。慈禧已经决定向整个西方世界宣战。
但还是有一段插曲。太后决定宣战的懿旨一出,光绪皇帝流出了眼泪。当时,慈禧正命令外交部的许景澄,“往告各国使臣,限他们在二十四日内离开北京,派兵护行。”光绪忽然走下了龙座,到许景澄面前,拉住了他的手,说:“慢点,慢点,更妥商量。”然后,君臣二人“对泣”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说:“朕一人死不足惜,可为什么要连累天下的生灵呀!”
慈禧一见,怒道:“皇帝放手!你不要误事!”
但皇帝这非同寻常的举止,显然感动也振奋了主和大臣们的心。侍郎联元说道:“法兰西是传教国,这次挑衅,说起来是从法国开始的,就是打仗,我们也只能同法国一个国家打,断然没有同时与八个国家结怨的道理!一定要向所有的西方国家宣战,我们的国家就危险啦!”说着,眼泪也流下来。
载漪大怒,道:“联元通敌,杀了联元,夷兵自退。”
慈禧“立召左右斩之”。最后竟然是载漪的哥儿们庄亲王载勋把联元救了,因为联元是载勋的女婿。
但军机大臣王文韶忽然发言了。我们已经知道,王文韶外号为“玻璃球”,是根老油条,很长时间以来,任凭整个国家在危难中左右摇摆,从来也没参与过一次意见。但现在,宣战在即,一念之仁,他忽然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了。
他说:“中国自甲午以后,财少兵单,众寡强弱之势,一目了然,一旦开衅,我们可怎样善后呀,愿太后三思而后行!”
慈禧大怒,忽地站起来,一手“击案”,一手指着王文韶“骂之”,大声说道:“你这种屁话,我平常听得多啦,用得着你说吗?你要是有本事,去,让那些洋兵别到北京来!要是做不到,我就杀了你!”
王文韶唬了一跳,再也不敢发言了。
决定大清国命运的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就这样结束了。慈禧命令军机处立刻“拟宣战诏”,准备“明日颁布”。然后,她打道颐和园,去干她宣战前的最后一件事情。
颐和园内耸然立起了一座十丈高台。那是一座特殊的义和团拳坛,是一座象征性的拳坛,表示着中央政府对义和团的最终认同。它如此高大强固,显示着慈禧再也不可更移的决心。高台四周,旌旗林立,香烟燎绕,一派肃杀景象。高台之上,集中了义和团中的几乎所有神仙,个个都有神人附体,舞蹈着,高唱着新编的更加蛊惑人心的歌谣,听着,必会产生无往不胜的信念。慈禧亲自给这拳坛命名“鬼见愁”。
所有的太监、后妃、宫女们都换上了义和团的服装。颐和园内,人人红装素裹,个个飒爽英姿,每人一柄战刀,或者,一把红缨枪,老太后带领着他们,朝着拳坛跪倒,向义和团的神仙们祷告着他们由衷的愿望:打败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
清朝中央政府终于画完了与义和团合体灭洋的最后一笔。
君臣民众齐振臂,不顾劝谏乱宣战
旌旗招展,浩浩荡荡,6月20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慈禧太后率领着由义和团排列护卫的队伍,从颐和园出发,朝紫禁城开去。临行前,老太后以最高统帅的身份,召开了誓师大会。首先亲赏“鬼见愁”拳坛上的义和团首领2000两白银,并册封其为亲王。这是大清朝第一次把皇室亲王的爵位封赏给一个平民百姓,也是最后一次,连名字都没能在历史上留下来。封赏之后,慈禧做了战前动员:
洋人命运该绝,就好像鱼在釜中。四十多年啦,我忍辱含垢,卧薪尝胆,要把西方列强赶出中国,就好像古代的越王勾践之心,未尝一日忘记我中华的耻辱。从前,我对待洋人,不可谓不宽大。从前我不是请公使夫人们经常到西苑游玩吗?现在,我们全国军民一心,敌忾同仇,一定能战胜西方列强,一定能!这是毫无疑义的!
君臣民众,振臂高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口号响彻云霄。然后,老太后举起一把剑,朝前一指,队伍出发了。她要到一个正式的场合,到金銮宝殿之上,去宣布已经拟罢的宣战诏书。
从颐和园到紫禁城,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这是一段从和平走向战争的路程,是稳定的希望渐渐消失于无形的路程,是一个政府的最高领导人由于私愤而将国家命运孤注一掷的路程,是通往坟墓的路程。在这决定命运的路程中,慈禧太后,就不会有丝毫的理性思维在她的头脑中暂时地停驻吗?难道,她再也不考虑她的国家和她的人民,一心只想着复仇,想着自己的面子,想着哪怕血流成河,也要把自己的面子挣回来?在她执政的40年中,不能说她没有高明地解决过一项又一项难题,渡过一次又一次难关,变乱为治,并曾经创造了大清朝的中兴局面,而今天,她真的要亲手葬送自己手创的事业,再次变治为乱?
――快马接连送来了两道电奏,一道是两广总督李鸿章的:“请先定内乱,再消外辱。”另一道是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长江巡阅史李秉衡的联奏:“请力剿邪匪,严禁暴军,安慰各国使馆,致电各国道歉,明谕保护洋商教士,并请美国从中调解。”这几乎表明了所有封疆大吏明智的政治态度。
――慈禧看罢,冷笑一声,立刻让军机大臣宣谕懿旨:“通谕各省督抚,中外衅端已成,勿迟疑观望,应联络一气,共挽危局。”
绝不是说慈禧太后那曾经钻石般明彻敏锐的心智已经衰退。绝不是。但当事情有关她的面子时,她的心智确实丧失了分寸感。这似乎是必然的。多年来,多少次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她都不可思议地办成了嘛!她曾经在大赌博中――例如一次又一次的宫廷政变――大赢特赢,简直闻所未闻,超越了赌博的一切规则;一个习惯于如此巨额赌注的心灵,怎么能不产生新的愿望要以更加不可思议来超越不可思议呢!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来最疯狂的事情,在慈禧那里,却没有丝毫的内心慌乱。由于曾经获得过空前的胜利而对自己的能力失去现实的分寸感――那权力意志和疯狂冲动的结合,确是专制王国中最壮丽的自然现象,好像晴天骤起风暴,蔚为壮观。这当然是冒险,但独特的事业从来就是从冒险得来。
――外交部官员又送来了各国大使馆的照会:“请中国政府允许八国联军的统帅西摩率领军队进入北京。”还有已经集结在大沽口的各国提督向各省督抚的宣言保证书:“各国联军仅对拳匪及阻止联军进京救援公使者作战。”
――胡扯!你们已经把军舰开到了大沽口(此时慈禧仍不知道大沽口已经失陷),还说是“救援”,不说是“侵略”吗?!谕令荣禄:“通知各国大使,愿意出京,可听其便。”什么,大使们说,他们不敢走出使馆,“请允许我们的军队进京,保护我们离开”?嘿嘿,不行!“若留京不去,那是他们自己讨死,不要说没有预先通知他们!”
一下子可以向西方各国以如此口气说话,这感觉真好!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过去,只有在内政问题上有这样的感觉,例如头上没有皇冠时,说一句话,那皇冠就乖乖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头上。现在,终于对西方各国都有这样的感觉啦!让他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嘛!既然内政的成就可以日新月异,那么,外交上的态度也应该壮志凌云。既然战胜过命运,为什么不对命运发出更加大胆的挑战!那些就知道与西方讲和的大臣们,太近视,太肤浅,考虑的仅仅是当代的事情、眼前的现实,而老太后可没这么没志气。“我是中国的伊丽莎白!”她多次这样想,这样说。一个普通人的理想和一个女皇的理想,其距离会有多远?慈禧经常考虑是她――一个女人在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传奇!普通人会这样考虑问题吗?
上午9时,忽然传来一个惊人的信息:董福祥的甘军中,一个满洲兵名叫安海,在北京崇文门大街上,杀死了德国公使克林德!此时,慈禧所率领的义和团队伍,刚刚到达紫禁城,立刻升殿,细听汇报。宣战之前,发生这样一件大事情,为战前的气氛,凭添了一缕血光。
1900年6月20日,这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日子到了。上午10时,碧空如洗,本是北京最好的季节,但即将到来的战争酷热却使本已喧嚣不堪的城市喘不过气来。紫禁城内,异乎寻常的骚动初露苗头:官员们在角落里窃窃私语,金殿内外,人数空前,神秘而紧张的幽灵在会场上游荡,因为消息已经传出,说是今天肯定要宣战。所有的人,全都惊惶地察看同事的脸色。每一个人都迟疑着,战栗着,仿佛城市上空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窒闷,会场上笼罩着不祥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入紫禁城,会议开始前,它当然成为首先议论的话题。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庆亲王。杀人者安海认为,在举国上下对洋人一派喊杀声中,他杀死了一个外国的大官,肯定会得到“不次之赏”。而庆亲王是主持外事的,他要得赏,当然要找庆王。他没有料到,正因为庆王懂得外事,所以才一听就急了。
“混蛋!那外国公使能杀吗?讨赏,你讨死吧!”
安海讨个没趣,便去找载漪了。载漪一听却“大乐”,亲自代安海找庆王讨赏来了。庆王说:“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杀死外国驻华公使,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此事关系极大,以前所杀洋人,不过是传教的,这次杀的,却是由国际公法保护的使臣!杀人家的使臣,简直就等于向人家的国家宣战呀!糟啦,这必动各国之怒呀!”然后,他讲了咸丰十年的那件事情:本来正在谈判期间,可我们的部队把人家的英国议和使臣给抓了,还给弄死了,其后果是,英法联军攻进了北京,火烧了圆明园!“端王,殷鉴不远,殷鉴不远哪!”
其时,军机大臣刚毅在旁,说道:“杀一两个洋鬼子,算什么大事!不日即将各使馆扫灭净尽。现杀死一个公使,什么要紧?!”
庆王见这些国务大臣根本不懂国际公法,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想懂,便说:“那只好奏闻太后了。”
慈禧太后在路上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此事。她已经在想着更大的事情,根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史料记载,这一天,会议一开始,她便一副庄严的样子,登上了大殿。每一个人都看到一个不同寻常的迹象:她的身边有一个侍从,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一个黄匣子,好像那里面不是一卷纸,而是一座山。根本不用猜想,那里面装着的,是即将发布的宣战诏书!会前的闲聊和窃窃私语顿时停止,人人都恐惧地斜眼溜着那只黄匣子和那张万分熟悉的脸。而她,慈禧太后,这男人堆中的惟一女人,为了给这最后的会议增加更大的压力,慢慢地、冷冷地扫视全场,从左扫到右,从右扫到左,从下到上,从上到下,把整个会场上呆愣愣、活似中了邪的官员们打量了一遍。这是必要的。这会场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动摇分子,包括就在她身边的光绪皇帝,他们还想求和。不行。今天,决不再允许他们再把一个“和”字说出口!许多史料都记载了这一天的情景,认为慈禧太后人为造成的紧张空气确实惊心动魄。她有这样的才能,能使恐怖变本加厉地恐怖,能使人人都强烈地感受到她沉默不语时所造成的铅一般沉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力。她做到了。
她肯定能做到。在这个专制帝国,在宫廷里,推心置腹、随便交换意见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人人都明白今天要干什么。人人都明白向列强宣战意味着什么。如果仅仅意味着国家利益,人民的利益,那么,可以争论,可以有不同的意见,但如果它意味着最高权力的脸皮问题,那么,别说了吧,顺着她的意思干吧!专制帝国的臣僚们最大的恐惧是:突然离开最高权力!因为,这将意味着你过去什么都有,而从此你将什么都没有!快,转弯要快!快适应新的风向。义和团已经开始抄家了。抄所有敢于和他们持不同意见的大臣的家!如果没有最高权力的默许,这如何能够做到。此前的御前会议上,他们还有一部分人,敢于献身于自己的信仰,热情澎湃,勇猛地投入言词和见解的战斗,如今人人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观点。没办法。刽子手已经闯入自己的生活,左右开弓,把人攫去,咔嚓一声,脑袋掉了。既然断头台已经像鬼影似的监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那么,还是沉默为妙。先躲在别人的后面。要做个手势,也得先左顾右盼一下。恐惧仿佛惨云愁雾,在他们的脸上打上了灰色的烙印。
但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一事,还是成为这次重要会议的话头。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于在这样的情势下提出这样的话题?是慈禧太后本人。
她问:“那个德国鬼子,谁杀的?”
庆亲王答道:“一个叫安海的。”
她问:“安海是谁的人?”
庆亲王答道:“是董福祥的人。”
她问:“董福祥来了吗?”
忽听大殿之外,仿佛响起一声霹雳:“奴才董福祥叩见老佛爷!”然后,一个全身披着战甲的汉子,昂首踏入大殿,但到达慈禧眼前,忽然跪倒,听得扑通一声,仿佛摔了一个跟头。
慈禧的一双老眼忽然闪亮了。这一刹那间,人人都明白了:这是宣战之前,慈禧亲自导演的一出戏。此前的御前会议上,当有人提出,向西方各国宣战,太后将所恃何人时,慈禧应声答道:“我恃董福祥!”从此,董福祥这个名字便在所有大臣心中扎下了根。没人不知道这个人。但此前,人人都没拿他当回事。或者说,人人都觉得他不是个东西!他本是甘肃的回回,20年前,回民起义军的领袖之一。但清廷的大军一到,他立刻叛变了自己的信仰,摇身一便,成了清朝的走狗。他组成了一支甘军,反戈回击,把自己的同胞杀得血流成河,为清朝政府平定回乱,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得到的回报也是丰厚的,从此成为统领回民军队的领袖,而他的军队――甘军,也成为大清国武卫军的一支,成为国家的柱石。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军官,这样一只走狗,是没有自己的信仰的,主人的召唤就是他的一切。此前数天,他以为主人的意图是剿杀义和团,曾经自告奋勇,说他有能力把义和团赶出北京去。而现在,他揣摩主人的意图是杀洋人,因此不等主人召唤,他便已经动手了。
慈禧问:“董福祥,听说那洋人是你的手下杀的?”
董福祥答:“是。洋人都该杀!”
慈禧说:“洋人很厉害的,这朝上的许多人都怕,你不怕吗?”
董福祥“嗵”的一声,把拳手捶在胸膛上,吼出了被记载在《清史稿》上的那句名言:“奴才无它能,惟能杀洋人而已!”
慈禧忽地站起,说道:“董福祥,你果然是我可以依靠的。但愿人人都像你一样。你认为我们应该先干什么?”
董福祥:“奴才以为,先攻使馆,是为上策。”
慈禧立刻宣谕:“你就去干吧!”
然后,慈禧的目光扫射全场,大声说道:“今天这次会议,我没有更多的话说。该说的过去全说了。衅非自我开。他们逼到了我头上。我不得不如此。好,宣旨吧!”
早就准备好的黄匣子打开了。《宣战谕》响彻紫禁城(译文):
我大清朝已经经历了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是外国人来到中国的,列祖列宗没有不以怀柔政策对待他们的。自从道光、咸丰年间开始,我清朝俯准你们这些外国人在中国开辟市场,你们还乞求在我国传教,朝廷以为,你们的宗教是劝人为善的,因此,勉强答应了你们的请求。开始的时候,你们还在我们中国划定的圈子里,规规矩矩的,遵守我们的约束。没料到,三十年来,你们凭恃我国仁厚,竟然越来越放肆嚣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每当朝廷稍加迁就你们,你们就愈加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从小处说,你们欺压平民,往大处讲,你们侮辱神圣。我国人民,都是朝廷赤子,面对你们的欺压,怨气难平,仇恨在心,人人都想报仇雪恨,这就是我们的勇敢而且忠诚的义和团焚烧教堂、屠杀教民的原因呀!但尽管如此,我国政府仍然没有向你们翻脸,此前我们一直保护你们,那是恐怕伤害到我国人民呀!所以,此前,我一再降旨申禁义和团,保卫外国的驻华使馆,对被害教民们加以体恤。就在前几天,我国政府还颁布了无论义和团民还是教民都是我大清赤子的谕旨,这都是为了人民和教徒之间尽释宿嫌呀!我大清朝政府以怀柔政策来对待你们这些外国人,所做所为,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仁至义尽呀!百姓也爱戴我这个皇帝就好像爱戴天帝一样。况且,我国人民的圣母皇太后,她老人家中兴宇宙,恩德无所不至,那恩德呀,已经渗透到我们的肌髓里,成为我们的祖宗所凭依,天神所感恪的呀,真是世世代代所从来没有达到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