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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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乡村“会餐”

石志藏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还是处在“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人民公社时期,一年中最忙也是最辛苦的“夏收夏种”结束后,小门、后所等柴郭地区的一些地方,一般会以生产队为单位,举办一次乡村“会餐”,其目的是慰劳辛苦了一个收种季节的生产队社员,同时鼓励下步秋季生产积极性。

乡村会餐,对于当时物质生活匮乏的农民们来说,相当于过小年,是一年中难得“开大荤”的一次“盛宴”,因此,生产队普遍比较重视。

会餐的日子一般由队委委员、操作小组长参加的队委扩大会议决定,具体时间是某一天的傍晚劳动结束后。时间定下后,生产队挑内行人,提前一天做物资采购准备。

那时,生产队都有畜牧场,专门饲养生猪。会餐当天早上,先挑中一头大肥猪宰杀。一头猪身上,除了猪肉外,还有诸多内脏,可做好几道菜呢。我所在的生产队,杀猪任务非本族的根兴叔莫属,因其有一手杀猪的好手艺。杀猪人有专利,就是开膛后,猪的一个器官——“猪泡泡”归其所有。根兴叔留着,蒸熟后会拿回家供第二天下酒。但猪泡泡还有别的用处,用竹管吹大后,可以当气球或皮球玩。我们几个小伙伴,往往趁根兴叔不备,偷偷拿来,吹大后当皮球踢。根兴叔知道后,把我们一顿臭骂,还手拿猪油追我们,抓住一个往嘴里塞,以示惩罚。后来,他干脆把猪泡泡藏在身上的油衣袋里,弄得我们没办法下手。

会餐的那一天,是村民的节日。因为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因此,生产队里的大人小孩一早起来,眉开眼笑,沉浸在兴奋之中。大家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哈哈,夜到(晚上)队里吃会餐,侬晓得?”对方应道:“格末是晓得咯,一年吃一回,咋会勿晓得,哈哈。”问者又说:“格侬夜到吃勒饱呆嗬。”又应道:“格会等侬讲,我三日前头开始饿起,就等会餐呀。”幽默又风趣。还有一种说法,晚上会餐简称“顺”。我们村里有位根祥叔,十分喜欢会餐,遇上会餐,他总会笑眯眯地说:“夜到到队里‘顺’啦。”他这里“顺”的意思,就是吃会餐。当天生产队社员出工,去田头干活,总会抬头眼巴巴地望望太阳,心里想:“太阳咋走得介慢。”希望太阳快点落山。干活的人,人在田头,心已溜到将要会餐的生产队晒场上了。

会餐的地点,一般选择在生产队里的大晒场里,下雨天则在仓库里。会餐的规模通常按8人一桌定,一般要20至30桌,因为那时农村没有现在的大圆桌,只有“八仙桌”,或用一种简易方形的俗称“搓板桌”的桌子。桌子需要每家每户背来集中,再配上相应的长板凳。若在晒场会餐,晒场四周会挂上汽油灯,汽油灯点着前需要用边上的拉杆抽拉充气,待气充足后再用火柴点燃,点亮时汽油灯会发出轻微的“呼呼”声,雪亮雪亮的。后来有电了,四周挂上数百瓦的大电灯泡,整个晒场,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像办喜事一般。

会餐开始,众人坐定后,生产队长一般会发表“演说”。队长劳动好,但讲话水平不高。他会学着上级领导的样子,先哼哼一下(哼几声,权作清清嗓子),然后简短说几句,什么“今年收成不错啦,亩产粮食大约多少斤,比去年增产多少斤”、“社员们辛苦啦”、“妇女也辛苦了,能顶半边天了”、“会餐要吃好啦”等等。其实,此时队长再好的“演说”,也是白说,因为社员的心思,早已在“吃”上,开吃才是硬道理,他的声音早已被众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人头疯”小孩窜来窜去的吵闹声所淹没。

会餐的菜,我印象中除了蔬菜外,有白切猪头肉(俗称利市肉)、汁露“红毛番薯”(当地对马铃薯别称,汁露是氽猪肉后的余汤),还有海蜇皮子、虾皮冬瓜汤等,而大肠萝卜羹必不可少,因为生产队杀猪后有现成的猪大肠。海鲜则有乌贼、大黄鱼、大带鱼等,都是野生的,那时只要几角,甚至几分钱一斤,纯属普通的“下饭”。会餐的菜其实比较简单,算算价值,每桌15至20元就可以搞定。酒也有,多是地产的柴桥东风酒厂生产的坛装老酒(黄酒),也有畜牧场利用番薯干或番薯的渣发酵蒸馏而成的土白酒。

我那时只有十几岁,也不喝酒,但印象最深的是会餐时的米饭特别好吃,可能是由于用刚收上来的新稻谷轧出新米,再加上用木桶蒸熟的,所以纯米饭变得特别的清香诱人。所以,我就会吃得肚皮直挺。

会餐中气氛也特别热闹,一些妇女、小孩比较简单,饱餐一顿后,抹抹嘴就离开了。而一些会喝酒的男人喝半天还不肯离去,毕竟一年一次不容易的。于是,有人提议“划拳”(猜拳),一桌子男人面红耳赤了,还用力甩出“拳”来,高声大叫,什么“全福寿啦”、“八仙过海啦”、“七巧妹啦”、“两相好啦”、“顶一帽啦”……拳头一“划”,气氛又上来了,“划拳”的,看热闹的,又围成一大圈。几轮下来,胜率多的“划拳”高手,会自诩为“拳王”,大家遂对“拳王”轮番围攻,有胜有败,但毕竟寡不敌众,最后结果,连“拳王”在内全喝得趴下。

乡村会餐,是从前浙东农村的风情图,是民风民俗活的写照,也是人民公社时期的别样风景。事过境迁这么多年了,依然令我难忘。

(2011年10月24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