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宫向来香火旺盛,已是年末,更是人头撺动,即使这样顾家的车还是直接开到了最近的门口才停了下来。夏楠没想到顾辰西会带她来雍和宫,再怎么想都没办法把顾辰西和这里联系起来。
一下车,顾辰西拉着她绕过一个个旅行团,也没跟着人群往大雄宝殿挤,只是慢慢地往雍和门走。夏楠小的时候跟奶奶来过几次,但今天人这么多,她早已记不清这里的路径。倒是顾辰西好像熟门熟路的。
“你干吗带我来这儿?你经常来这?”夏楠还是不明就里。
顾辰西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你忘了,我家老太太初一十五都要吃斋念佛,每几个月都要来一趟,我能不熟吗?”
“走!”顾辰西好象看到了什么,拉着夏楠加快了脚步,“你看,这老槐树。”
雍和门西侧的这棵槐树已有几百年历史,冬天里虽无茂密的枝叶,但古铜色的树干却依然遒劲有力,可以想见它绿叶浓荫槐花飘落的样子,定是这古刹里一道独有的风景。
顾辰西看到夏楠痴痴地看着这古槐的样子,也跟着她抬头看向树冠:“你不知道,要是你春天来,这树上还会有松鼠;要是夏天来,还会有老僧人在这下面下棋。”
“我爷爷也喜欢在槐树底下下棋……”夏楠突然接了话。顾辰西听了忙转头来看她,没想到她却是一脸笑容,温润如花,直达眼底,“顾辰西,我给你念句诗吧,是小的时候爷爷教我的,‘一树槐花几幽香,棋盘素茗曲悠扬’。”
夏楠念完一转头,却只看到顾辰西呆呆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突然笑开了:“怎么?听不懂?我知道你文科差,可没想到竟差成这样!”
“谁说的!”顾辰西不依了,“你以为就你会念,写槐树诗多了去了,我小时候我妈让我背的诗里就有曹植的‘羡良木之华丽,爱获贵于至尊’,说的就是槐树,对不对?”
“对对对……呵呵。”夏楠觉得这人有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喂,你把我带这来不会就是让我来看这槐树的吧?”
“当然不是。”顾辰西抬眼看了看,拉起夏楠,“走!我们往那边去。”
夏楠跟着他走在后头,一只手被他拉着,穿过一处处的人群,雍和宫里到处古槐参天,香火缭绕,虔诚的信徒进香叩拜,也偶有僧人行走其中。夏楠觉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了佛主庇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比别处多了灵气,人到了这里也莫名地神清气爽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两人一起走到了万福阁。
顾辰西却把她拉到了万福阁的东厢,里面供奉着一尊夏楠不认得的佛,佛像面容祥和,右手屈臂上伸,左手自然下垂,供奉此佛的佛龛从地面直达楼顶,雕功精细,此时外面太阳已偏西,夕照透进来,佛像生辉,蔚为壮观。
“这是什么佛?”夏楠转头问顾辰西。
“这是照佛,也叫旃檀佛,传说当年画师为释迦牟尼画像时不敢直视佛身,所以只好请佛站在水边,照水中佛影画,所以叫‘照佛’,你看那佛身上还有水纹。”顾辰西很细心地给她解说。
夏楠扭着头看他,突然像了悟了什么:“高僧,你了解的还真不少啊。”
“去!”顾辰西顺手就去拍她脑袋,“别乱说!”
两人跟着进香的香客往里走,顾辰西拉着她以免被挤散了,好不容易走到了佛像面前,他把她拉到身前,护着她站在后面,周围人多嘈杂,可他的声音却无比清亮在她的头顶响起:“传说,照佛能除众生苦,能满众生愿。夏楠,你有什么愿,都可以实现!”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这一刻,这句话像是真具有了佛法,夏楠抬头瞻仰佛像。佛像肃然而立,面容平静,佛光与长明灯相辉映,照得佛堂一片明亮,让她无比虔诚地跪膝叩拜。
夏楠曾听爷爷说,佛前的长明灯能照往昔未来,为往生之人祈福,让亲人寄托哀思,达人之所愿。夏楠把这话告诉了顾辰西,他二话没说去找上名册的僧人,夏楠站在庙宇侧门边。刚好一个旅行团来进香,导游在帮游客作解说。
“大家请看,这就是照佛,是仿木刻旃檀佛,用铜浇铸而成,很名贵,但供奉这尊照佛的金丝楠木佛龛更为名贵,佛龛高约十几米。照佛背后的火焰背光是楠木雕刻并涂以黄色,黄铜镜镶嵌在背光中,同时,利用透雕手法突出的九十九条立体金龙翻腾于云海之中,形态逼真。这楠木佛龛可是雍和宫的木雕三绝之一……”
夏楠起先只是无意听着,后来听到了“楠木”二字,倒是越听越入神,再看那佛龛衬托下的佛像,更觉壮观,便不知不觉跟着旅行团走过了前殿。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不知走过几进门,转头一看,哪里还找得到顾辰西的身影。夏楠赶紧往回走,有些着急地看着走过的一个个人,可这么多人,怎么还找得到。
重新走回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夏楠想顾辰西肯定是回来找过自己了,现在她只能傻站在这里,等他再回来一次,希望他够聪明,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
事实证明,顾辰西果然不笨,只是等他再次找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好看。夏楠看着他在人群里来回张望,眼里的焦急无法遮掩,这回她没敢乱跑,就在原地等他。当顾辰西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然后便皱着眉头朝她走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明明是大冬天,他的额头却沁着汗。
“你跑哪去了,这么多人你还乱走!”口里不无责怪。
夏楠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只好笑嘻嘻地看着他:“我……我就随便走走嘛,我不是马上就走回来了嘛!”
“哼!”顾辰西赌着一口气,他这么辈子从来没试过这么着急,前后才几分钟时间,一转身这人就不见了,这里人多混杂,万一这丫头一犯傻被人骗了去怎么办!他都不敢往下想,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她倒好聪明地就站在原地等他。
上名册的时候,一个小沙弥告诉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也可以写上心里的愿想。名册的格子不大,用的又是软笔,夏楠只得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便把笔给了顾辰西。
顾辰西似乎还在想要写些什么,夏楠无聊地四出张望,小沙弥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一个老僧人走了进来,看了眼夏楠,走进里面,又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这两人穿着并不现得张扬,看样貌也才不过十七八,只是这女孩儿生得灵动,眼里透着说不出的灵气,这男孩儿则更显矜贵,是底子里透出的大家之气,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老僧人打量他们的当儿,顾辰西已经放下笔,转过身来拉夏楠。
“施主,可愿听贫僧一语?”老僧人走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看着夏楠,目光慈和。
夏楠呆楞一下,看这僧人慈眉善目,这才笑着点头。
“佛曰:人生在世如生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老僧人双眼慧黠,说完此言,向他们会心一笑,便转身走了进去。
夏楠转头看顾辰西:“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辰西看她一脸迷惑,笑了笑,点她的鼻子:“意思就是说,你以后不要乱跑,呆着‘不动’,等我来找你,知道吗?‘不动’!”
夏楠皱起眉头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等顾辰西把她带出了门,她才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瞎说!”
“呵呵呵呵……”顾辰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起来,“我怎么瞎说了,刚才还不是因为你‘乱动’走散了,你刚才跑哪去了?干吗去了都?”
夏楠听他问起,才像想到了什么,说:“顾辰西,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夏楠吗?”
顾辰西听她答非所问,也没在意,笑着抿了抿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爷爷喜欢树,后来我爸娶了我妈,妈妈是南方人,爷爷说《史记》里有一句话‘江南出楠梓’,所以我就叫夏楠,哥哥就叫夏梓。你知道吗?爷爷告诉我,楠木是名贵木,馨香四溢,寓意品德高尚!”夏楠有些得意地说着自己名字的出处。
“你还品德高尚?”顾辰西一个没忍住,说出了实话。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夏楠撅起嘴,这可是爷爷给她取的名字,她一脸挑衅得看着顾辰西,“那你的名字呢?你为什么叫顾辰西?”
夏楠没有察觉,她转头问顾辰西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拽着他手上的衣服。
顾辰西看着这个一路走一路抬着头问他的女孩,她好象全然不去看路,只关心着他的答案,脸上终于又再现了那种灵动的生气,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对他来说这好象就是世间最夺目的光彩。
“我呀……”顾辰西故意卖了关子,其实他知道,不管她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以告,就怕说得不够详尽:“我是‘辰’字辈的,正好排行第三,而且我妈说她生我的时候在医院里疼了一夜,最后一次用力之前她看到窗户外面还一片漆黑,等到我的哭声一响,她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窗口透进的第一缕晨光,所以犬晨曦’的意思,我就叫顾辰西了啊!”
“原来如此!”夏楠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这才明白过来的样子。辰西知道她是故意的,伸手去拍她脑袋。
这天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夏楠进门前突然转过身来对顾辰西说:“顾辰西,今天……谢谢你!”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进了客厅,一家人都在,阿姨已经把菜都端了上来。老爷子刚走不久,又到了年末快春节了,夏泽淳这段时间把能推的应酬都推了,几乎天天回来吃饭。夏梓也和教授打过了电话,教授答应他等过了寒假再回美国。这样一来,夏楠倒成了最后回家的人。
尤幸之跟阿姨一道拿着碗筷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女儿刚从门外走进来,免不了要问一句:“你去哪了?怎么大周末的回来得比你爸还晚?”
“哦,没去哪。”夏楠换了鞋正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就和顾辰西出去逛逛。”
她说完就进了自己房间,只是客厅里的人都呆了呆,夏泽淳放下报纸看向妻子儿子:“这丫头什么时候和顾家那小子这么亲近了?”
尤幸之也不知所以,只得看向儿子,夏梓也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