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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海灯长明(上)

夏老爷子始终还是没有挨过这个冬天,在年末的最后一场雪后,老爷子走了,夏泽淳对院方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让老爷子走得太痛苦,所以夏德乾离世的时候也确实没遭什么罪。

夏楠一直陪在边上,自始至终都握着老爷子的手,直到它没有了最后一丝温度。夏楠试着把手放进老爷子的手掌心里,最后一次大手牵小手的姿势,牢牢握住。

“爷爷,您看,我长大了,以后就算您不再牵着我了,我也会知道您一直都在看着我的,就像咱们院里的那可老槐树,我知道您会一直在那里等我,看着我。”

老爷子的葬礼依照他身前的要求,简单而隆重,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虽然退下来了,该到的各部委领导却一个也没敢怠慢,大院的门口增加了很多哨岗,老爷子的老战友,身前的后辈,再加上夏泽淳工作上有往来的同僚,自是不少。各种特殊牌照的车子陆陆续续地进来,这可是为了国家流过血汗的老前辈,谁的心里也都存着一份敬重,默哀的时候个个神情严肃。夏楠跟着父母和兄长站在灵堂边上,鞠躬谢礼。

帮衬的人自然不会少,只是夏家人丁单薄,夏泽淳是老爷子的独子,尤幸之当年和夏泽淳是自由恋爱,她出生南方的书香之家,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弹得一手好琴,原本有出国留学的机会,谁知却碰上了夏泽淳,父母并不同意她和夏家这样官场上的家庭来往,更不同意女儿远嫁。当年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两人一成婚,尤家就和这个小女儿断了来往,后来听说尤家举家迁居国外,两家就更没了联系。

如今老爷子倒下了,尤家并无人到场,夏家来的也都是些表亲。顾辰西陪着他爷爷到场的时候,就看到夏楠呆呆地站在一边,跟着家里人一起鞠躬,低垂着眼帘看不出情绪,他的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揪痛。

老爷子的遗体葬在八宝山,下葬的那天,老天爷突然一反前几日的雨雪连绵,万里晴空,夏梓抱着老爷子的照片走在最前边,夏楠和母亲跟在夏泽淳的后头。

一场葬礼后,夏楠一个人去老爷子的房间坐了一个晚上。自从知道老爷子病了之后在人前她一直很沉默,对于一家人都在她面前把老爷子的病瞒到最后的事儿,她心里其实很不开心。但她也知道爸爸妈妈他们都是怕影响自己才这么做的,她现在都有点恨自己,明明感觉很不对,为什么都不多问一问,如果早点知道她就可以多陪陪爷爷,而现在,等到她知道的时候却什么都晚了。

回到自己房间夏楠就开始翻箱倒柜,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个花梨木的锦盒,做工考究。夏楠擦了擦上边的灰尘,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块温润通透的老玉,那是小的时候她从老爷子那讨来的,羊脂籽玉料,被精工雕琢成一把小巧通透的玉锁,据说是当年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定情之物。那时候她年纪小,玩了几日,过了兴头,就嫌这东西不好看,不闪不亮的,也就随便搁下了,如今却当个宝贝似的重新捧在手心里。

夏楠给它串了条红线,挂到脖子上,贴身挂在胸口。

之后,夏楠重新回学校上课。北京的冬天依然是风沙干冷的天气,雪却没有再下,冬日里的阳光显得无比珍贵。夏楠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写字,偶尔会有调皮的阳光抚到她握着笔的手背上,很温暖的样子,她有时候会看向窗外的天空,想着是不是老爷子惦记着她,怕她写字手冷了。

叶祁他们都是知道夏楠家里的事的,可能是顾及到她的心情,下课也没那么闹腾了,生生还老和胖头换位置,坐到她边上陪她。夏楠不是没感觉到,只是现下的她实在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

下个星期就是期末全区模考,所有高三学生都已经进入了全力以赴的状态,周末休息一天,夏楠还是在书房复习考试资料。下午的时候,夏梓突然来敲她的门,说有电话找她。

夏楠匆匆放下笔,从房里走到客厅接电话。

“喂?”夏楠疑惑是谁在周末给她打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犹豫了再三,才说了两个字。

夏楠听出来这是顾辰西的声音,只是疑惑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印象里他好象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哦,”夏楠应了一声,“什么事?”

那头沉默了下来,隐约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夏楠。”

“恩?”

“你现在能出来吗?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有什么事吗?”夏楠疑惑地问。

“你出来再说。”顾辰西没有回答她,“我等你。”

说完他就直接把电话挂了。夏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想了想还是到房里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刚走出外面,就看到顾辰西斜靠着墙角站在那里,他穿了一条深色羽绒衣,领口处翻着里面白色卫衣的帽子,下面一条卡其色长裤,这个年龄的男孩总显得高瘦,他低垂着头,两只手都插在衣服袋子里,单脚支着地,另一只脚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夏楠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注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张扬的小霸王样子,好象只是一转眼,他们似乎都已经长成了如今的模样。难怪班里的女生都爱谈论他,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站着不说话、不傲慢、不横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还真挺赏心悦目的呢。

夏楠在心里下了个评论,嘴上也免不了笑了笑,突然蹦到他面前,存心要吓他一下:“嘿!找我干吗?”

顾辰西果然被吓了一跳,站直了身子,好象没想到夏楠能这么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这几天每天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就想着怎么着她才能像以前一样,即使她再恼人,他也不希望她只这么安静下来。

“我带你去个地儿!”顾辰西拉住她的手,往一旁的车边走。

夏楠这才注意到旁边停着的车,挂着的牌照一看就不普通,夏楠没想到他还要了车来。等他们一坐进车里,司机就自觉地发动了车子。夏楠还是满脑子疑惑,自己就这么被他拐上车了。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夏楠转头问他,看到后视镜里司机正朝着他们笑了笑。

顾辰西却神秘兮兮地道:“你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怎么能不问,不问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呵呵呵呵……”顾辰西和司机都被夏楠的话逗笑了,“我干吗卖你,你能卖多少钱?要卖也得卖个多点肉的呀!”

夏楠习惯性地嘟了嘟嘴,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管自己看窗外,想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顾辰西看她一脸别扭,笑着去拉她的手,她却把他甩开,她衣袖上还挂着黑纱,顾辰西看了一眼,心里沉了一沉。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捏了一捏,脸上也没再笑她。

夏楠这才转过头来看他,然后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靠到顾辰西耳边轻轻地问了句:“你哪来的车?”

他俩都还没成年,虽然顾辰西之前就常偷溜出去和简默他们几个玩玩车,但毕竟那都是寻刺激玩儿,平日里,还都是跟着坐家里的车。现下就他们两个人,顾辰西这车是哪弄来的?还配了司机。

顾辰西看她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也不瞒她,学着她的样子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我爷爷给我派的。”

夏楠被他呵在耳边的气弄得痒痒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的,只得缩了缩脖子。顾辰西看着她红润润的小耳朵,觉得她身上怎么哪都那么柔嫩嫩的呢,惹得他总想咬上一口。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夏楠又不是吃的,为什么自己见着她老想着咬一口咬一口的。轻笑了一声,强迫自己掉转视线。

想到昨儿晚上去找爷爷要车,顾老爷子对夏老爷子的逝世也是难过了好一阵子,成天里一块儿下棋的老伙伴老战友,就这么走了,他七十寿辰那天还把酒言欢,老太太还说他俩老哥们这么要好,以后可得做老亲家才好。可转眼三个月不到,人就这么走了。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周边的朋友一个个地走,这几天老两口为这事,饭都不大吃得好。顾老爷子一听顾辰西的话,二话没有就答应了孙子,不就一辆车嘛,夏楠那丫头那天在灵堂他也看到了,她爷爷这么一走,小丫头可别憋出个病来。临走的时候还交代顾辰西,带她好好散散心,去哪都成,跟司机小陈说就成。

老爷子派的这辆车还真是去哪都成,就看它挂着那牌照,在这北京城里横冲直撞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