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放过了他,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磐义把蛐蛐罐子一盖,斜眼望着寒蕊:“养虎为患,胜于自决。”
寒蕊不屑道:“别这么危言耸听。”
“多好的一个机会,你该推波助澜,把他给灭了,”磐义阴沉道:“至少,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借父皇的手,好好地惩戒他一下。”
寒蕊定定了望了弟弟一眼,不满道:“你这人,见死不救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歹毒呢?!”
“做人不能妇人之仁。”磐义皱了皱眉头:“这样会害死自己的。”
“我做都做了,还想什么想,要害死也是将来的事,到将来再去想罢。”寒蕊懒得听他数落,一扭头,出去了。
“等你将来哪一天落到他的手上,就等着看他怎么报答你吧!”磐义的嚷嚷紧跟在后面。
寒蕊回头,嫣然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等着我来嘲笑你吧。”
磐义瞪瞪地望着寒蕊的背影,半晌无言。
寒蕊轻快地穿过后亭,因为让郭家逃过了一劫,她满心欢喜,可是磐义的话,却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里。眼前,又浮现出平川那张冰冷的脸,那双痛恨的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还肿着呢。那一耳光的疼痛让她骤然间一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和浓浓的愁云。
真的会象磐义说的,我是在养虎为患吗?
他是这么恨我啊,如果我不是公主,恐怕,这脸上迎来的,不是一耳光,而是一刀,要的也是这项上人头!
寒蕊一噤,缩了缩脖子,叹了口气。
若是逮到了机会,他会置我于死地而出这口恶气么?
寒蕊黯然而又凄然地想到,弟弟的话是正确的,平川,显然做好了跟她不共戴天的准备。他不想跟她有任何关系,自然,也就不会领她一点情。当然,她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那么,将来……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寒蕊轻轻地一笑,豁然地想,反正对他,对郭家,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已经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将来要怎么样,顺其自然好了,若是天命,躲也白搭。
润苏慢慢地从绣架上抬起头来,望着寒蕊:“你回来了?”
恩,寒蕊应了,坐下看桌上的花样。
“我劝你不要去,你还是去了?”润苏轻声道:“没想到,父皇还真是答应了你……”
她好奇地问:“你真是,胆大包天呢,怎么跟父皇开口的?”
寒蕊咬了咬嘴唇,默默地低下头去。
我是怎么跟父皇开口的?
真若宫,源妃披着衣服,打开门,一脸的愠怒登时转变成了微笑:“我当是谁,这么晚了,还这么大胆子,敢直闯我的卧室,原来是寒蕊公主啊!快进来坐,有什么急事么?”
“我,我要见父皇。”寒蕊硬着头皮说。
源妃笑着,柔声道:“皇上已经歇息了……”
“谁啊?”里间传来皇上的问话。
“父皇!是我!”寒蕊大声叫着,拨开源妃闯了进去。
皇上笑着在案几旁坐下来,温和地问:“又怎么了?”
寒蕊左顾右盼一番,不说话。
源妃正拿了衣服来给皇上披上,皇上挡开了她的手,低声道:“你们,所有人,都出去吧。”
源妃一刺,望了寒蕊一眼,微笑着退下了,眼睛里,却透着火辣辣的妒意和冷冰冰的敌意。
“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皇上笑道:“出什么大事了,非得这么晚来见父皇?”
寒蕊迟疑了一下,欲说还休,咬咬嘴唇。
“不说?不说朕就要送客了。”皇上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一点也不急,还有耐心跟她抬杠。
一听这话,寒蕊急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您就不要责罚平川了——”
皇上呵呵大笑:“没事,我责罚他干什么?”
寒蕊一下被呛住了,只好低下头后悔,要早想好怎么说再来啊,这下可好,如何开口?
“这么些天,你故意躲着朕,却是为何?”皇上敛去了笑意,正色道:“脸上的伤,好些了?”
原来父皇早就知道了?这是故意点破呢。寒蕊一惊,头垂得更低。生怕父皇看见自己高肿的脸,怒发冲冠,那岂不是,适得其反?!
就在寒蕊心里一个劲打鼓的时候,皇上说话了:“今夜,你若是为这个来,就大可不必担心了。”
寒蕊一听,顷刻间一喜,原来,父皇并不想因为这个事责罚平川啊。她放下心来,禁不住抬头嘻嘻一笑:“呵呵,那我是瞎担心了哈。”
皇上望着憨笑在寒蕊肿起的脸上扬起来,想笑,又蓦地心酸,沉默片刻,幽声道:“民不报,官不究。既然你都不想计较,朕何必插手?”
寒蕊呵呵一声傻笑。原来父皇并不糊涂啊,他倒是,很有自己处事的一套方法。
“忘了他吧,心心,”皇上忽然换了种口气,柔声道:“你即将是北良的妻了……”心底长叹一声,你可知道,朕之所以,装作不知道,不是不想罚他,只不过是,不想让你难过啊。
“我,我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寒蕊吞了口唾沫,轻声道:“不过,我还想,最后再为他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还他在泉城救我的人情,我们,就两清了……”
皇上沉吟良久,徐徐开口:“你说——”
寒蕊紧张地望着皇上。皇上一直保持着沉思的模样,许久没有动静。
她无法,只能跪在地上,紧张地,思索着,父皇到底,能不能满足她的希望?
终于,皇上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寒蕊忐忑地唤了一声:“父皇……”
“这是最后一次了,”皇上凛声道:“从今往后,你不得再为郭家、郭平川的任何事情找朕……”
“我答应你,父皇,”寒蕊连声道:“我保证,我发誓。”
“忘记他,永远地忘记他。”皇上沉声道:“你必须做到。”
寒蕊点头如捣蒜:“女儿一定做到……”
默然片刻,皇上决然地开了口:“朕,会让你这个人情还得彻底又漂亮的——”
“谢父皇!”寒蕊“啪”地一下,重重地磕头下去。
门缝里,一双嫉妒和愤怒眼睛。
源妃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
寒蕊,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重!寒蕊一开口,也不过盏茶的功夫,皇上就答应既往不咎!要知道,上个月才被处决的两广总督刘吉成,不但是皇上的叔叔敏王爷的大女婿,还是源妃的堂哥。为了救堂哥,源妃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她做了一百件事来哄皇上开心,以保堂哥一命,都没能奏效。可是寒蕊轻轻的几句话,就让皇上做出了对淮北水利不再追究的许诺。
这一刻,源妃的恨意就如滔滔江水,奔涌而来。
我要成为皇上最宠信的人,我要在皇上跟前一句话奏效,我要比寒蕊更有地位!我要成后宫之最!
谁挡我的道,谁就要死!
寒蕊!皇上爱你,就是你必须死的原因!
“你帮了这么大个忙,也不打算告诉他?”润苏说:“你该告诉他,他认不认,都是个人情。”
“上回丑还没出大?!”寒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左脸,说:“你想我右边再来一下?!”
“那样不就对称了?!”润苏吃吃地笑道。
“去你的!”寒蕊翻了个白眼。
润苏忽然正色道:“这事跟赐婚那事有天壤之别,我保证,他决不会扇你耳刮子了,听我说,你该让他知道,这个人情,将来有他还的一天,至少,你可以要求他还……”
“哎呀,又来了,说来说去,还不是磐义那一套,我的耳朵就快听出茧子了,”寒蕊跳起来:“不听了,烦死了,我睡觉去了!”
润苏哼一声,冷冷道:“你去睡,只要你睡得着!”
寒蕊虎着脸,往床上一躺,伸手把纱帐一拉,闭上眼。少顷,又睁开。
乖乖,还真被润苏说中了,她哪里睡得着?!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睛,毫无睡意。
眼前,又晃过郭家生活的那一幕幕,远去了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清晰得她又开始心痛。往事如云,平川却依旧冷酷如冰,那板着的一张脸,还是连刀都砍不进去。
我感动不了他,永远都感动不了他。
算了吧,该是要算了,彻彻底底地算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感觉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这是最后一次,再也,再也没有将来了。可是,将来,真的会如磐义和润苏所说,你会逮着任何的机会置我于死地吗?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感伤地想,无非是死,也就是个死字,如果非要这样你才痛快,那你,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那么多都做了,在乎这一件,在乎这最后一次么?
她轻轻地拉起衣袖,盖住了脸,也掩埋了自己所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