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多不会回答,但从不撒谎,”他坐在床侧,说:“你知道的。”
“可我还知道,你也怕死。”她不看他,侧过脸去:“更何况,人是会变的。”
“相信我一次。”他轻声请求。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她喃喃道:“我把自己剥光了送到你面前,你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我安慰自己说,你是不喜欢女人,可你娶了秀丽,还让她怀了孩子……你娶我三次,我想,这最后一次,总是带点感情吧,可是,却也不过,是为了保你不死……你老是对我说,你爱我,我真的想相信,我真的想,就算是谎言,也认了,可是,偏偏要让我知道,原来你真正爱着的,唯一爱着的,竟然只有一个李修竹……”
“你心里爱的是李修竹,愿意洞房的是周秀丽,那我算什么?”她回过头来,望着他,微微一笑:“我是你的免死金牌,金子做的,只能供着。”
“寒蕊……”听着她的话,他好不心酸。
“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觉得,一定要成真夫妻,才心里有底,那我,也可以成全你。”
“今晚,我可以留下,随便你做什么,”她抬起眼帘,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望着他,只是眼角,还挂着那淡不开的忧伤:“不过,只一夜,以后你如果还需要,这床上,该是躺别的女人。”
他沉默片刻,问道:“你真的不介意吗?”
“只要不是李修竹,谁对于你来说,不都是一样?!我也是爱过的,我能理解。”她摇摇头:“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看不开的,如若不然,替你纳妾?我们之间的状态,最好还是那句话,井水不犯河水。”
他默然许久,才幽声道:“我介意的。”
她眨眨眼睛,很是不解。
“正房里的那张床,除了你,没有别的女人睡过;书房里的这张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睡过。秀丽和瑶儿住过的,都是西厢房。”平川沉声道:“我们郭家,没有纳妾的传统,我郭平川,也不是人尽可妻,就象你说的,我不愿意,谁能不能强迫我,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她不语。
他看着她,继续轻声道:“今天晚上,你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可以走,我不拦你。”
她一惊,抬头望着他,竟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似乎,还有些若有若无的失望。目光一碰,他蓦地心底一痛。
她不愿意。他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她依然还是把他排除在心门之外。
寒蕊的脚已经跨出了门槛。
“寒蕊——”平川忽然喊一声。
她回过头来。
“以后别费这个心了,我不纳妾。”他说,顿了顿,幽声道:“别再去找李修竹,忘了她吧。”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红玉默默地靠在拱门上,不知坐了多久,正觉得脚趾冷得有些疼起来,忽然,看到一片白白的东西飘下来,她伸手去接,没接着,仰头一看,天幕上,白白的,密集的,一片一片,鹅毛大雪,正飘下来。
下雪了啊,好大的雪——
红玉站起身,将耳朵探到院内屏息去听,静悄悄的只有雪落下的声音,她迟疑了一下,轻轻地,往正房走去。
灯还亮着,公主可能不会回来了,大雪的晚上,书房的被窝里,一定很暖和呢。红玉傻傻地裂嘴一笑,反手刚掩上门,一抬头,却看见寒蕊一身整齐地坐在屋子中间,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她一抽,下意识地喊道:“公主……”
“你跑到哪里去了?”寒蕊说:“我等你备水呢。”
红玉支吾道:“我,我去厨房了……肚子有点饿……”她说:“刚才我回来,天上下雪了……”
“哦,下雪了?”寒蕊并没有深究,只说:“那洗洗早点睡吧。”
红玉迟疑了一下,偷眼瞧着寒蕊,麻了胆子问道:“将军,很生气么?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寒蕊脸上乍的一红,有些不自然地回答:“没什么,解释清楚了,他也不生气了。”
哦,红玉陡然间无比失望,怎么就和平解决了呢?不是吻了么,那接下来,怎么就熄火了呢?她长吁一口气,不由得竟叹出了声。
“他不生气你好象很郁闷啊?”寒蕊望过来。
红玉一惊,赶紧转弯:“我不是担心么,这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呢?”
“他说,要我不要管他的事,”寒蕊说:“他说,他不纳妾。”
“就是嘛!”红玉一听,来了精神:“早说了,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你非要折腾……”
“你以为我想折腾?!”寒蕊忽然提高了声音,忿然道:“头天早上去请安,郭夫人的训诫你没有听见?他不纳妾,谁给郭家续香火?我明明是想救他性命,最后,却还要变成千古罪人!不就是纳个妾,生个孩子,有这么难吗?”
“不难,可郭平川是个死心眼,他不愿意你勉强不了他的,”红玉说:“你做也做了,人家不领情,如今,只剩下发牢骚的份的……”她看寒蕊一眼,撅起嘴巴:“叫我说,你就是自找的。你自己也说了,生孩子不难,你给生一个,那驸马不纳妾,又想要孩子,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咋就想不通呢?”
寒蕊脸蓦地一沉,虎视眈眈地瞪着红玉,气咻咻地说:“你说什么呢?!”
“公主啊,”红玉索性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把话点穿了:“驸马心心念念就想你过去,你再试一次,要不,把他召到正房来……”
寒蕊看着红玉一本正经,神神秘秘的样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红玉莫名其妙。
“红嬷嬷,别费心了,”寒蕊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幽声道:“刚才我也就这样坐在他的床上,他虽然口里说着爱我,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干。因为,我提到了李修竹……”她轻轻地躺下,细声道:“你没有看见他眼里的一往情深……我想,就算我跟从前一样,脱光了送上前去,他还是会,转身不看……”
“他说,今天晚上,我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可以走,他不拦我……”寒蕊低低的声音慢慢有了鼻音:“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愿意放手让她走么?我自己留下来,算什么?保住了他的命,还要卑躬屈膝地跪在他面前,企求他的宠幸?我已经活得够卑微了,难道,还要自己把人格也灭了?……我总要留一点东西给自己的,不然,怎么活下去……他真的是爱我的么?我也想相信啊……可是,我总也要有理由,来说服自己……”
红玉听着,觉得事情似乎不是寒蕊想的这样,可是,她也没有理由说不是这样的。
“如果,我还要再笨一点就好了……”寒蕊侧过身,朝向里,轻声道:“红玉,你退下吧。不洗了,我就这样睡。”
第二天一大早,平川在回廊里碰见匆匆忙忙从厨房里打水出来的红玉。他刚想问问寒蕊昨夜睡得如何,还没开口,红玉就插了过去,似乎在刻意地回避自己,他心中起疑,喊道:“红玉。”
红玉只当没听见,埋头往前冲。
“红玉!”平川两步追上去:“公主……”
“要问你自己去问,我什么都不知道。”红玉忿忿道。
平川碰了个软钉子,自是不甘心,又要问。
红玉恼了:“你别拦着我,皇上催进宫,轿子在外头等着呢。”
“皇上宣,什么事?”平川纳闷道。
红玉没好气地回答:“总不会是要你的脑袋!”
“有话好好说嘛,”平川低声道:“你有脾气,该不是我又做了什么?”
“你也知道我有脾气?!”红玉更加来火,咬牙切齿道:“该你个挨千刀的!你最该死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平川一下愣住,不知道红玉这话从何说起。
红玉一看他那样子,知道不点穿他压根就醒不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照着平川的靴子狠狠地就是一脚踩下去:“大活人在你跟前,你不会用强的啊?!喜欢就上啊,跟谁讲客气?!”一扭头,气哼哼地走了,剩下个平川,疼得缩起脚抽冷气。
“寒蕊,气色不怎么好啊,”磐义微笑道:“要不要找太医瞧瞧?”
“谢皇上,不用了,我只是这几天没睡好而已,没什么大碍。”寒蕊冷淡地回答:“不知皇上急召是为何事?”
磐义默然片刻,说:“再过十天,就是母后忌日了。”
寒蕊一听,登时百感交集,她默默地,垂下头去。
“你知道,母后的死,一直是朕的一个心结,”磐义沉声道:“朕想给母后办一场大法事。”
“好啊。”寒蕊说。
“朕听人说,要告慰亡灵,消除他们的怨气,就必须找到源头,从根本上消怨,”磐义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寒蕊:“所以,朕在想,是不是要拿些活物来祭祀母后……”
寒蕊轻轻地摇摇头:“母后一贯仁德,你若杀生,谁知道会不会增添她的罪孽,想来她也是不想看见的。”
“你也不赞成……是啊,你的心太软了……”磐义收回眼光,低声道:“那这事,朕就不着你办了,还是朕自己来操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