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了正气堂,岳不群为大家介绍认识,众人抱拳施礼,好一会才分头坐下,孙诚说道:“岳掌门,不知诸位为什么争吵?可否与在下一说?”
岳不群尚未说话,封不平料到对方乃是为气宗助拳之人,插口说道:“这是我华山内部之事,恐怕阁下不便知道吧?”
孙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封不平只觉心底一寒,不敢再说,花满天插口道:“既然是华山内部的事,那么嵩山、衡山、泰山的诸位来此有何贵干啊?”
封不平顿时作声不得,陆柏却是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想必是丐帮大勇分舵花舵主吧,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一派有事,其他门派大当然不能旁视了。”花满天说:“如今魔教日盛,正道必须齐心协力方能抵御,华山派乃是有名的名门正派,丐帮既然是天下第一大帮,就不能对华山之事坐视不理。”
岳不群笑道:“丐帮如此看重华山,不群身为掌门,真是愧不敢当。”封不平道:“是不是华山掌门,却要走着瞧了。岳师兄,你能得丐帮英雄看重,却未必便能执掌华山门户。谁不知道华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剑派剑派,自然是以剑为主。你一味练气,那是走入魔道,修习的可不是本门正宗心法了。”岳不群道:“封兄此言未免太过。五岳剑派都使剑,那固然不错,可是不论哪一门、哪一派,都讲究‘以气御剑’之道。剑术是外学,气功是内学,须得内外兼修,武功方克得有小成。以封兄所言,倘若只是勤练剑术,遇上了内家高手,那便相形见绌了。”封不平冷笑道:“那也不见得。天下最佳之事,莫如九流三教、医卜星相、四书五经、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事事皆精,刀法也好,枪法也好,无一不是出人头地,可是世人寿命有限,哪能容得你每一门都去练上一练?一个人专练剑法,尚且难精,又怎能分心去练别的功夫?我不是说练气不好,只不过咱们华山派的正宗武学乃是剑术。你要涉猎旁门左道的功夫,有何不可,去练魔教的‘吸星大法’,旁人也还管你不着,何况练气?但寻常人贪多务得,练坏了门道,不过是自作自受,你眼下执掌华山一派,这般走上了歪路,那可是贻祸子弟,流毒无穷。”
岳不群微笑道:“‘贻祸子弟,流毒无穷’,却也不见得。”封不平身旁那个矮子突然大声道:“为甚么不见得?你教了这么一大批没个屁用的弟子出来,还不是‘贻祸子弟,流毒无穷’?封师兄说你所练的功夫是旁门左道,不配做华山派的掌门,这话一点不错,你到底是自动退位呢?还是吃硬不吃软,要叫人拉下位来?”他想有嵩山左盟主支持,却也没有把丐帮放在眼里。
孙诚知道他就是成不忧,果然岳不群道:“成兄,你们‘剑宗’一支,二十五年前早已离开本门,自认不再是华山派弟子,何以今日又来生事?倘若你们自认功夫了得,不妨自立门户,在武林中扬眉吐气,将华山派压了下来,岳某自也佩服。今日这等噜唆不清,除了徒伤和气,更有何益?”成不忧大声道:“岳师兄,在下和你无怨无仇,原本不必伤这和气。只是你霸占华山派掌门之位,却教众弟子练气不练剑,以致我华山派声名日衰,你终究卸不了重责。成某既是华山弟子,终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再说,当年‘气宗’排挤‘剑宗’,所使的手段实在不明不白,殊不光明正大,我‘剑宗’弟子没一个服气。我们已隐忍了二十五年,今日该得好好算一算这笔帐了。”
岳不群道:“本门气宗剑宗之争,由来已久。当日两宗玉女峰上比剑,胜败既决,是非亦分。事隔二十五年,三位再来旧事重提,复有何益?”
成不忧道:“当日比剑胜败如何,又有谁来见?我们三个都是‘剑宗’弟子,就一个也没见。总而言之,你这掌门之位得来不清不楚,否则左盟主身为五岳剑派的首领,怎么他老人家也会颁下令旗,要你让位?”岳不群摇头道:“我想其中必有蹊跷。左盟主向来见事极明,依情依理,决不会突然颁下令旗,要华山派更易掌门。”成不忧指着五岳剑派的令旗道:“难道这令旗是假的?”岳不群道:“令旗是不假,只不过令旗是哑巴,不会说话。”
陆柏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终于插口:“岳师兄说五岳令旗是哑巴,难道陆某也是哑巴不成?”岳不群道:“不敢,兹事体大,在下当面谒左盟主后,再定行止。”陆柏阴森森的道:“如此说来,岳师兄毕竟是信不过陆某的言语了?”岳不群道:“不敢!就算左盟主真有此意,他老人家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辞,便传下号令,总也得听听在下的言语才是。再说,左盟主为五岳剑派盟主,管的是五派所共的大事。至于泰山、恒山、衡山、华山四派自身的门户之事,自有本派掌门人作主。”成不忧道:“哪有这么许多噜唆的?说来说去,你这掌门人之位是不肯让的了,是也不是?”他说了“不肯让的了”这五个字后,刷的一声,已然拔剑在手,待说那“是”字时便刺出一剑,说“也”字时刺出一剑,说“不”字时刺出一剑,说到最后一个“是”字时又刺出一剑,“是也不是”四个字一口气说出,便已连刺了四剑。
这四剑出招固然捷迅无伦,四剑连刺更是四下凄厉之极的不同招式,极尽变幻之能事。第一剑穿过岳不群左肩上衣衫,第二剑穿过他右肩衣衫,第三剑刺他左臂之旁的衣衫,第四剑刺他右胁旁衣衫。四剑均是前后一通而过,在他衣衫上刺了八个窟窿,剑刃都是从岳不群身旁贴肉掠过,相去不过半寸,却没伤到他丝毫肌肤,这四剑招式之妙,出手之快,拿捏之准,势道之烈,无一不是第一流高手的风范。华山群弟子除令狐冲外尽皆失色,均想:“这四剑都是本派剑法,却从来没见师父使过。‘剑宗’高手,果然不凡。”但陆柏、封不平等却对岳不群更是佩服。眼见成不忧连刺四剑,每一剑都是狠招杀着,剑剑能致岳不群的死命,但岳不群始终脸露微笑,坦然而受,这养气功夫却尤非常人所能。成不忧等人来到华山,摆明了要夺掌门之位,岳不群人再厚道,也不能不防对方暴起伤人,可是他不避不让,满不在乎的受了四剑,自是胸有成竹,只须成不忧一有加害之意,他便有克制之道。在这间不容发的瞬息之间,他竟能随时出手护身克敌,则武功远比成不忧为高,自可想而知。他虽未出手,但慑人之威,与出手致胜已殊无二致。
岳夫人道:“成兄,拙夫总是瞧着各位远来是客,一再容让。你已在他衣上刺了四剑,再不知趣,华山派再尊敬客人,总也有止境。”成不忧道:“甚么远来是客,一再容让?岳夫人,你只须破得我这四招剑法,成某立即乖乖的下山,再也不敢上玉女峰一步。”他虽然自负剑法了得,然见岳不群如此不动声色,倒也不敢向他挑战,心想岳夫人在华山派中虽也名声不小,终究是女流之辈,适才见到自己这四剑便颇有骇然色变之态,只须激得她出手,定能将她制住,那时岳不群或者心有所忌,就此屈服,或者章法大乱,便易为封不平所乘了,说着长剑一立,大声道:“岳夫人请。宁女侠乃华山气宗高手,天下知闻。剑宗成不忧今日领教宁女侠的气功。”他这么说,竟揭明了要重作华山剑气二宗的比拚。
岳夫人虽见成不忧这四剑招式精妙,自己并无必胜把握,但他这等咄咄逼人,如何能就此忍让?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剑。令狐冲抢着道:“师娘,剑宗练功的法门误入歧途,岂是本门正宗武学之可比?先让弟子和他斗斗,倘若弟子的气功没练得到家,再请师娘来打发他不迟。”他不等岳夫人允可,已纵身拦在她身前,手中却握着一柄顺手在墙边捡起来的破扫帚。他将扫帚一晃一晃,向成不忧道:“成师傅,你已不是本门中人,甚么师伯师叔的称呼,只好免了。你如迷途知返,要重投本门,也不知我师父肯不肯收你。就算我师父肯收,本门规矩,先入师门为大,你也得叫我一声师兄了,请请!”
孙诚突然说话:“平之。”林平之躬身道:“弟子在。”“我教你和敌人对阵之时,第一句怎么说的?”“师父叮嘱弟子,搏虎用全力,搏兔也要用全力,与比自己武功高强的敌人同归于尽,是死的重如泰山,因为大意被敌人杀死,则死的堪比蝼蚁。”
孙诚笑道:“不错。令狐兄重义轻生,孙某佩服。不过若是雷震挡、九齿钉耙、月牙铲之类武器变成了这柄沾满了鸡粪泥尘的破扫帚,虽然能让对手心情烦躁,恐怕你也难免一死,这与华山何益?”
两个人的声音平和,可是却清清楚楚地传遍正气堂内外,众人心中也是佩服两个人的内力。令狐冲心中一凛,扔掉扫帚,抽出长剑,岳不群说道:“冲儿,你不是对手,退下!”令狐冲说声:“是”,转头对成不忧说:“成师傅,我恩师和孙长老怕我伤到你……”
话音未落,成不忧一声大吼,已挺剑向令狐冲刺出,正是适才曾向岳不群刺过的那一招。他不变招式,一来这几招正是他生平绝学,二来自己旧招重使,显得是让对方有所准备。令狐冲向他挑战之时,早已成竹在胸,想好了拆招之法,虽然后洞石壁上所刻图形,均是以奇门兵刃破剑,但是自己使剑,虽然此刻独孤九剑尚未练成,并无必胜之方,却也不会败,眼见成不忧长剑刺来,令狐冲挥剑直刺成不忧咽喉,这一招妙到颠毫,对方只能回剑自救。果然众人惊呼声中,成不忧偏脸闪开,回剑去格挡。令狐冲将剑一搭,避开了这剑。
成不忧被他一招之间即逼得回剑自救,不由得脸上一热,他可不知令狐冲这一招,其实是魔教十余位高手长老,不知花了多少时光,共同苦思琢磨,才创出来克制他这一招的妙着,实是呕心沥血、千锤百练的力作,还道令狐冲乱打误撞,竟然破解了自己这一招。他恼怒之下,第二剑又已刺出,这一剑却是本来刺向岳不群腋下的第四剑。令狐冲一侧身,长剑却如闪电般疾穿而出,指向成不忧手腕。两剑相长,手腕却比胸口离的剑近,故令狐冲虽是后发,却是先至,成不忧的长剑尚未圈转,令狐冲得剑已然戳到了他手腕。令狐冲叫道:“着!”只听“当”的一声,成不忧长剑落地,手腕处鲜血淋漓。
成不忧又羞又怒,左掌疾翻,令狐冲以一招“金玉满堂”,刺向成不忧前胸,成不忧只得跃身后退,站在那里,满面羞愧,头脑一片混乱。座上的人人看这令狐冲只是以华山派最平常的招数两招击败剑宗高手无不大惊,华山以下众弟子不禁大声叫好。
林平之冷笑一声:“剑宗长辈居然剑法上输给了气宗弟子,原来熟读唐诗三百首,也未必会做诗啊。”花满天道:“令狐冲内力还是不行,那记‘金玉满堂’只需要附上‘紫霞真气’,剑宗高手躲都躲不开。”
成不忧耳中听的清清楚楚,知道对方说的没错,刚才令狐冲的那一招“金玉满堂”倘若附以内力,即可将他全身罩住,即使后退,对方只需要一滑,自己便开膛破肚。于是一声长叹,转身就向外走,忽听一声:“成先生且慢。”声音如同在耳边说话一般,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孙诚见成不忧停下,站起来说:“在下想向封先生问个问题,不知可否?”封不平不敢怠慢,回话说:“孙长老请问?”“倘若封先生用华山最高明的剑法,与少林方证大师用罗汉拳对垒,不知谁会取胜?”
封不平心中微怒,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那自然是方证大师取胜,在下岂是少林方丈的对手。”“是吗?罗汉拳乃是少林最基本的功夫,招式简单实用,在江湖上流传甚广,见过者不知凡几,而方证大师未必见过华山精妙剑法,那为什么封先生还不能取胜?”
“方证大师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人,内力深厚,上下浑然一体,所使得罗汉拳犹如行云流水,在下剑法纵使精妙,又如何……”他说到此处,张着嘴哑然失声,跌坐在座椅上,心中巨颤,脑子乱哄哄的想:“难道我们剑宗几十年的理论都错了么?难道我们剑宗几十年的理论都错了么?……”
成不忧也听到此处心中也是巨震,内力所至,哪怕是最简单的招式也能生出极大的威力,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却从来没有细想过。却听到孙诚继续道:“世人均知我丐帮历代帮主有一项专用武功降龙十八掌,乃是天下少有的刚猛神功,招式简单,威力却是无穷,何也?内力深厚而;掌力所至,谁人能当?”
这一番理论说下来,众人沉默许久,岳不群方道:“孙长老见识高明,岳某佩服之极。”孙诚急忙还礼。看了看仍在发呆的封不平等人说道:“我丐帮也有净衣、污衣两派之争,大家纷争,却也从来没有因为一派失势而愤然退帮,或者召集外人以强压人。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如此,我丐帮就是覆亡之际。”陆柏一听,正要说话,却听岳不群说道:
“封兄,成兄,我派气剑之争起于武学认识上的分歧,其实同门之间,彼此探讨武学认识实属寻常;当年剑宗的师伯师叔们也是存了一番好心,要以决定武功,光大本门。而且前辈们所争的气剑何者为主,也绝非抛弃另一绝学,只不过有所侧重而已。不群是华山掌门,气宗传人,却也没有抛弃历代前辈传下来的剑法,封兄和成兄身为剑宗弟子,可是内家功夫也到了高深境界。封兄,在下说的可对?”陆柏听了暗叫不妙,急忙看向封不平时,却见他竟然流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