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男人扛着镢头，手里拿着一枝野花，一身汗水地从地里回来了。男人轻轻推开院子的木栅栏，女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拿着一条雪白的毛巾，笑着出来迎接自己归来。男人也没有看到烟筒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往常这个时候，每次男人回家即便很轻微地搬动栅栏，女人都会听得到。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两只老母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不时把嘴往土里啄一下，寻觅着什么外，没有一点别的动静。见男人回来，母鸡抬了抬头，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忙自己的去了。
男人很奇怪，怎么回事，难道燕子病了？男人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女人不在。一定是在家闷的慌，找人聊聊去了。男人放心了。顺手把花插在饭桌旁的那个花瓶里，那是女人到从外边捡来的一个旧花瓶。
男人掀开锅，打算生火做饭，却见饭菜都已经做饭了，有男人最爱吃的韭菜炒鸡蛋、女人自拌的黄瓜小凉菜，还有一小壶酒——那是女人从镇上买来的散酒。虽然这些饭菜都是凉的，但男人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吸鼻子。
男人没有坐下吃，男人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他要等自己的女人。
男人坐在饭桌旁，仔细欣赏起那枝花，那是他刚从一个土坡上折来的。那花长在一蓬荆棘从里，男人为了得到这枝花，手上划出了几道血杠子，可男人不觉得疼，只要女人喜欢就行。
只要是你送的，不管什么花，我都喜欢。女人不止一次这么说。女人每次说着花的时候声音特温柔。
男人第一次送花给女人，是上高三的那年春天。一次学校组织春游，那是一片百花盛开的田野。所有的女生都得到了男生送的鲜花。唯独燕子没有——因为燕子太美了，没有哪个男生敢自讨没趣地给她送花。其实燕子心里非常渴望和其他女同学一样得到一枝花，哪怕是一枝小小的不起眼的野花——只要是男生送的。
燕子等了半天，没有人来送。燕子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就在燕子要封锁起心扉的时候，有人悄悄给了她一枝花。那是一枝很普通的花，普通得和那个送花的男生一样叫不出名字，燕子却欢喜的不得了。
燕子和男生的故事就从那枝花开始了。
很快，两人便坠入了情网。尽管遭到了燕子父母的强烈反对，男生的父母也不支持，可他们还是那么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本来，两人都有希望考入重点大学，可那年的高考两人考得一塌糊涂。
很多人都劝他们收了心，复习一年再考，可他们却手牵着手，回到了男孩的故乡。那是一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闭塞得让人无法忍受。可燕子却不管这些，燕子对男孩只有一个要求——每天给我送一枝花。
在那个破旧的小屋，燕子变成了女人，男孩变成了男人。
男人不舍得女人干庄稼地里的活，坚持要女孩在家操持家务，自己一个人下地劳作。
男人每天下地回来都要顺便带回一枝花，有春天的迎春花、夏天的石竹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每一种花女人都喜欢得不得了。但女孩最喜欢百合。女人说了，要与男人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男人每次带回来的野花，女人都宝贝似的小心地插在花瓶里，每天一换水。矮小的屋子里便溢满了或淡或浓的花香。白天男人下地劳作，女人操持家务，晚上两人一起在灯下读书、写作。尽管乡下的日子很清贫，但因为有了花的陪伴，日子过得很充实。
幸福的日子是相同的。可男人女人过出了不同的滋味。如果生活照着这样的轨迹下去，也就没有了男人女人以后的故事。
山外的风徐徐吹进了大山。一批又一批青年人陆续南下北上闯世界，口袋一天天丰满起来，一座座新房子立起来。可男人女人的家却没有多大变化。
女人的心开始晃动，眼睛开始迷离。女人开始和男人有了第一次争吵。女人不再喜欢男人从地里带来的那些带着露珠的花。
终于有一天，女人不告而别，只给男人留下一锅饭、两个小菜、一壶小酒，便再没有了踪影。
男人每天下地回来照旧带回一枝花，百合花明显多起来，那花瓶里的水更是每天都是新鲜的。
男人每天到村头转一圈，默默地站立着，久久地望着通往外界的那条弯弯的路。
男人开始把每一个不眠之夜都给了文学。男人开始拼命写作。男人成了当地著名作家。邀请函、滚烫的情书和撩人魂魄的靓照雪片般飞来，男人没有心如磐石，依旧守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每天下地干活，每天带回一枝野花，然后默默地插在花瓶里……
几年后的一个清晨，女人带着羞愧和悔恨回来了。女人是被那个有钱的男人抛弃了。
女人默默地站在那座曾经熟悉的房前。栅栏还是那道栅栏，房子还是那座房子，一切都没有改变。女人推开房门，一眼看到饭桌上摆着的那个旧花瓶。女人情不自禁地摸着花瓶，花瓶上居然没有一丝灰尘。那花是女人最喜欢的百合，正吐露着诱人的芬芳。女人突然泪流满面，眼前恍惚起来，时光刹那间回到男人送她第一枝花的那年……
女人不知道，身后，男人将刚从外边带回的一枝带着露珠的百合花轻轻踩在了脚下，然后男人朝女人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