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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宽展沉睡的心智

失血杯中猩猩嗜酒为巢幕上燕燕偷安

失血于杯中,堪笑猩猩之嗜酒;为巢于幕上,可怜燕燕之偷安。

猩猩:一种大型的素食性树栖类人猿。体型约有大猩猩的2/3大,特征是耳朵小,皮肤棕色,长而稀疏的红棕色毛。

把自己的鲜血流在了酒杯里,猩猩的嗜酒行为真是可笑啊;把自己的巢穴搭在了人家的帐幔上方,燕子的苟且偷安与不知险恶真是可怜。

猩猩喜欢喝酒。山脚下的人拿出一大坛子酒,旁边放些饮酒器皿,大小都有,再放些草鞋,一双双连在一起。猩猩见此情景,知道是引诱它们上当。它们便指名道姓咒骂那些设圈套的人。过一会儿,有个猩猩说:“咱何不少尝点?可千万不能多喝。”大家用小杯喝了几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又过一会儿,它们转回来,拿起略大点的杯子喝了几杯。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就用大杯狂饮起来。醉后相互看着嬉笑打闹,取草鞋穿上。山下的人便来捉它们,连在一起的草鞋让它们落入山民之手,无一逃脱。一群既有智慧又有经验的猩猩,最终抵制不住诱惑,贪杯钻入圈套而被捉,可笑又可悲。

“为巢于幕上,可怜燕燕之偷安”,这里用了一个典故——燕巢于幕。据《孔子家语·正论》:“卫孙文子得罪于献公,居戚。公卒未葬,文子击钟焉。延陵季子适晋过戚,闻之曰:‘异哉!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惧犹未也,又何乐焉?君又在殡,可乎?’”后以“燕巢于幕”比喻处境非常危险。

车争险道败处噬脐

车争险道,马骋先鞭,到败处未免噬脐;粟喜堆山,金夸过斗,临行时还是空手。

先鞭:占先一着。

噬脐:语出“噬脐何及”。噬:咬;及:到。当后悔时,像用嘴咬不着自己的肚脐那样,没有用的。后来就用“噬脐何及”比喻后悔也来不及。

车在险处争路,马总要驰骋在最前,到了翻车失蹄的时候未免痛心疾首、噬脐莫及;欣喜于粮米成山,夸耀于黄金过斗,临死时不过依旧是两手空空。

如果真的能“粟喜堆山,金夸过斗”,那么,就算“临行空手”也值了。可问题是,有几个人在“临行”之前能“粟喜堆山,金夸过斗”的。这个社会是否能让你轻易地如愿?若以权势为贪而富,那么,多半没等你达到目的,就已经完蛋了。若以才智创业而富,那么,你将如何抵挡长达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因此,一般人还是尽量不要做大富之想。我们活着是为了幸福,幸福与财富有关,但与大富无关。

一场闲富贵百岁好光阴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亦为夭。

闲:空着;没使用。纵寿:无节制,无意义地使用自己的生命。夭:刚出生的禽兽;刚长出来的草木;多指短命,早死;未成年而死。

一场根本无法充分享受的富贵荣华,耗尽一生,全力以赴地争来了,表面上看是得到了很多,但实际上失去的更多;一生近百年的美好光阴,就这样昏头涨脑、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没有节制、毫无意义地使用生命,其实就是短命。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富贵之事,争一争还是可以的,争的时候狠一点也没什么不对,只要别缺德就行。洪应明认为争富贵,得到了就是失去,我认为,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人的一生总是要奋斗的,总不能傻兮兮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干”活着吧。争富贵,当然会付出些代价,但凭什么就断定争富贵的同时就不能获得快乐呢?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争富贵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夜眠八尺日二升何须百般计较

夜眠八尺,日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升:吃。同“啖”。

升:此指计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公制一升为1000毫升,合一市升。公制与市制相同。

人这一生,晚上睡觉,不过只占八尺大的地方,白天吃饭,不过只吃两升重的粮食,何必凡事都百般计较;尽管学富五车而才高八斗,但也是终年劳碌而未得一日清闲。

“夜眠八尺,日二升”,不是放弃计较的理由。若不计较,恐怕那八尺之位马上就会变成七尺,而那二升之米也很快就变成一升了。计较本身是中性的行为,究竟如何评价计较的好坏与是否必要,那就要看计较为的是谁。如果是为了自己,那的确够累,如果是为了国家民族呢?

“书读五车,才分八斗”还想清闲,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若是真的得了清闲,那么,估计他肯定是放弃了很多责任和义务。“天贤一人”,起码也是让他“诲众人之愚”的,他只一味地要清闲,那岂不是辜负了天意?

奢者富而不足能者劳而伏怨

奢者富而不足,何如俭者贫而有余;能者劳而伏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

奢:不必要地挥霍浪费钱财,过分追求享受;不节俭。

奢侈的人,多么富有都不满足,怎能比得上节俭的人,尽管资财不厚但却总觉有余;有才能的人虽然终日操劳,却招致了许多怨言,怎能比得上拙笨的人,既能安闲无事又能保持纯真的天性。

“奢者富而不足”这是真的,凡是奢侈的人,多数都是贪婪的人,这是他的需求所决定的;但是“俭者贫而有余”,这种说法就十分勉强。节俭就是节俭,节俭只能减少浪费,其“有余”是以不用为代价的。

所以,如果你不是个挥霍成性之人的话,那还是应该把精力都放到开源上来,以节俭而实现“有余”,只能让我们越来越穷。

“能者劳而伏怨”这也是事实,所以世上才有“任劳任怨”的道德评价。洪应明的态度是,宁可装傻而不任事,也不显才而“伏怨”。人自私进而自保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感叹不已。

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焰

生长富贵丛中的,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焰,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不致焚人,必将自焚矣。

生长在富贵家庭的人,对欲望的满足、对权势的追求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如果不加点清凉的气息进行调和的话,那么即使火焰不烧死别人,也会把自己烧伤。

在这个问题上,洪应明的眼光的确独到。物欲、色欲、权力欲,在某种意义上讲都是孕育这些危险的。而身居富贵之家的孩子,最容易接触到的也都是这些容易勾起或满足这些欲望的事物。

因此,对于富贵之家的孩子来说,他们就总是处在某种危险之中。事实上也是这样,创造富贵的人或许还可以安享富贵,而承继富贵的人,却往往鲜有善终。

尽人事听天命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乘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

鸿:大雁。

罹:受,遭逢、遭遇困厄。

本来设网捕鱼,不料鸿雁竟落网中;贪婪的螳螂一心想捕食眼前的蝉,不料后面却有一只黄雀。可见天地间的事实在奥妙,玄机中还藏有玄机,变幻中又生变幻,人的智慧、计谋又有什么可仗恃的呢?

说来也真是无奈,人的任何努力都有可能被无法预料的事情所抵消或破坏。多生几个儿子本来是为了有人养老,可最后却给社会提供了几个罪犯;好好的一座城市,一夜之间便毁于地震……总之,人的意志总是无法与自然的意志相抗衡。

所以孔子说:“尽人事以听天命。”在世为人,不努力当然不行,而努力了,也不要指望万事无碍,总有些我们无法预料、无法抗拒的事情可能发生。所以,我们应该在努力之余,放开自己的胸怀,不要自恃太高,也不要恋物过重。

心地宽舒福厚而庆长念头迫促福薄而泽短

仁人心地宽舒,便福厚而庆长,事事成个宽舒气象;鄙夫念头迫促,便福薄而泽短,事事成个迫促规模。

鄙夫:志识浅陋的人。吉祥;有幸。迫促:急迫;紧促;短小不稳。

宽厚仁慈的人,胸怀宽阔舒畅,因而福分充沛、吉星高照,事事都显得宽宏舒畅;志识浅陋的人,心胸狭隘,因而总是时运不佳,福泽既薄又短,事事都困难重重,处境艰难。

无论如何,“念头迫促”的“鄙夫”也都是难以成就事业的。而“心地宽舒”的“仁人”则恰好相反。也许,心地宽舒也不是一定能成就事业,但至少他具备了取得成功并享受成功的品格条件。所以,我们都应该做一个心地宽舒的“仁人”。

此心常于静中处利害是非瞒昧难

此身常放在闲处,荣辱得失不受拘牵;此心常放在静中,利害是非谁能瞒昧。

拘牵:束缚牵制。

瞒昧:瞒哄愚弄。

只要使自己处在安逸清闲的状态,就不会受荣辱得失的束缚和牵制;只要常把身心放在安宁之中,就不会受利害是非的瞒哄愚弄。

老子主张“无知无欲”、“为无为,则无不治”,否定一切圣贤智愚。

世人也常把“无为”挂在嘴边,可实际上这是无法做到的。然而,一个人处在忙碌之时,置身功名富贵之中,的确还是需要经常静下心来修省一番,闲下身子安逸一下的。这时,如果能达到佛家所说的“六根静净,四大皆空”的境界,就会暂时把人间的荣辱得失、是非利害全部放到一边。这将有利于身心自我调节,也防止由于对功名富贵的过分痴迷,而陷入心思迷乱的境地。

不知今日我后来又属谁

人情世态,倏忽万端,不宜认得太真。尧夫云:“昔日所云我,今朝却是伊;不知今日我,后来又属谁?”人作如是观,便可解却胸中矣。

倏忽:一眨眼;忽然。

尧夫:北宋哲学家邵雍,字尧夫。

人情世故,瞬息万变,所以对任何事都不要太认真。尧夫说:“过去所说的我,而今却变成了他,不知今天的我,以后又会变成谁。”一个人如果能常抱这种看法,就可以除去胸中的烦恼了!

“人情世态,倏忽万端”,这就是人世间的本来面目。洪应明建议我们“不宜认得太真”,其实,劝我们“不宜认得太真”的古人也不止洪应明一个人。假如有兴趣历数的话,这样的劝导与感叹简直就是车载斗量。

然而,无论如何感叹,人情依然是冷暖莫测,而世态仍旧炎凉无常;不管怎样劝导,人们也总是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抱有深刻的愤懑与忧伤。这一方面说明人性的善良,一方面又说明人性的顽固。人们总是善良地认为,人与人之间应该诚挚、应该重情尚义;同时,也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感情与感受比什么都重要,应该得到承认和尊重,而对于忽冷忽热的人情世态怀有深刻的不满和怨恨。

其实,说到底,对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完全没有感觉,那是不对的,也是不可能的。但是,把感情和精力都专注于无法改变的事实上,也大可不必。

我们可以要求自己怎样待人处世,但不能要求别人也跟我们一样。人家怎样待人包括怎样待你,那是人家的事情,我们根本没有必要为此不满。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对待这种现实,我们应该怀有博大的胸襟和长远的眼光。做好自己的事,用好自己的情。

真空不空执相非真

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问世尊如何发付;在世出世,徇欲是苦,绝欲亦是苦,在吾侪善自修持。

世尊:指释迦牟尼佛(“天、人、凡圣出世间,咸皆尊重,故曰世尊。”——《佛说十号经》)。发付:打发,排解。徇欲:依从欲望。吾侪:我等;我辈;我们这些人。

佛教所称的真空其实并不空,世人所追求沉迷的物欲人情其实也并不真,破除物象仍不能得到真理,请问佛祖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生活在世间,又想摆脱世俗的束缚,依从物欲很痛苦,断绝一切欲望也很痛苦,如何应付就只能凭自己的修行了。

洪应明老先生是“腰里掖副牌,逮谁跟谁来”,连佛主都敢质问!可笑是挺可笑,但这种敢于怀疑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佛主又能怎么样?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吃咖喱饭长大的印度王子嘛!“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想,经洪应明这样一问,释迦牟尼也只能笑而不语。不然,洪应明就不会继续说“在世出世,徇欲是苦,绝欲亦是苦,在吾侪善自修持”了!

因此,世间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是摒除物欲、还是保留物欲……佛主说不明白,洪应明也难以弄清,到底应该如何看待和对待,说到底,还是要世人自己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实际需要来决定。

苦中得乐是真乐动中得静是真静

静中静非真静,动处静得来,才是性天之真境;乐处乐非真乐,苦中乐得来,才见心体之真机。

性天:人的本性。心体:内心世界。

在宁静的环境中能保持宁静,不是真正的宁静,只有在动荡、喧闹的环境中能保持心灵的宁静,才是静的最高境界;在欢乐的环境中喜笑颜开,那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只有在困苦的时候生发出来的乐趣,才是心性中本来的快乐。

依靠环境的宁静而获得的安静,尽管也是一种安静,但究其根本,这仍然不是一种真正的宁静。因为,毕竟不是发自内心,而是要依赖于一定的外部条件。只有能在喧闹之中仍然保持一种心态的宁静,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宁静。要做到这一点,心神守一就是必需的。这就要求我们要有相当的定力和定见。胸无主张、心意漂浮的人,是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在欢乐的环境下,人们或许因为受环境的感染,也会跟着欢乐一会儿,但这往往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具有实际意义的欢乐。只有那种在并不快乐的条件下,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这种快乐会滋润我们的心田,使我们在感叹世界的奇妙的同时,更加喜爱自己。

天地本宽鄙者自隘

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风花雪月自闲,而劳攘者自冗。

自促:繁杂,繁忙。

劳攘:劳指形体的劳碌,攘指精神的困扰。

岁月悠悠,本来够用,可奔波劳碌的人却觉得时间短促;天地本是很宽阔,可心胸狭隘的人却偏要把自己局限在小圈子里,弄得很局促;风花雪月四季的景致本是很悠然的,可那些庸俗的人却偏要把自己弄得很繁杂。

无论岁月多长,忙碌总是没错的,如果忙碌有错,那么,懒惰者该如何评价呢?不过,忙碌也不要瞎忙,要有章法、有效率、有意义。

对于心胸狭隘的人来说,任何人、任何事对他可能都是一种妨碍,好像这个世界小得不能容下他以外的任何人了。这种人,在生活中往往是苦恼的,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

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

不系之舟:没有缆绳牵系的船。

坎止:遇险难而止。

既灰:即将被烧成灰。

身体犹如一叶没有缆绳牵系的轻舟,任意漂流、随处停泊;心灵像烧过的树木,还在乎什么刀割香涂?

人人都向往逍遥自在的生活,然而,逍遥自在的生活绝对不是凭空而得的,它是有条件的。起码的条件就是既要身无牵挂、又要心无牵挂,而这两点,恰恰就是很多人所难以做到的。因为,这与一个人的责任和义务有着紧密的联系。如果不想逃避责任和义务,那么就不要奢望如“不系之舟”一般的逍遥生活。

“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一颗历尽沧桑的心灵,往往是颗坚强的心灵,寻常的刺激和伤害都无法左右它的喜怒了。

峨冠大带羡小笠长筵广席逊疏帘

峨冠大带之士,一旦睹轻蓑小笠,飘飘然逸也,未必不动其咨嗟;长筵广席之豪,一旦见净几疏帘,悠悠然静也,未必不增其眷恋。人奈何驱以火牛,诱以风马,而不思自适其性哉?

轻蓑小笠:蓑,用草或蓑叶编制的雨衣;笠是用竹皮或竹叶编成用来遮日或遮雨的用具。比喻平民百姓的衣着。

咨嗟:赞叹,感叹。

火牛:尾巴着火的牛。喻指放纵欲望追逐富贵。

风马:发情的马。

峨冠大带的达官贵人,一旦看到身穿蓑衣斗笠的平民飘飘然一派安逸的样子,难免会发出羡慕的感叹;朱门酒肉的富豪显贵,一旦见到平民清新朴素窗明几净悠闲宁静的环境,难免要有一种留恋不忍离去的情怀。高官厚禄与富贵荣华既然不足贵,世人为什么还要枉费心机放纵欲望去追逐,却不设法过那种悠然自适而能早日恢复符合天性发展的生活呢?

在这一则里,与其说洪应明在歌颂林泉的美好,还不如说他在劝人们要经常地变换一下生活的环境和生活的方式。

峨冠大带的达官贵人,一旦看到身穿蓑衣斗笠的平民飘飘然一派安逸的样子,会发出羡慕的感叹;那么身穿蓑衣斗笠的平民,看到峨冠大带的达官贵人,就一定不会羡慕吗?可能他们当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可能一定在暗暗发誓:一定让儿子好好读书,将来也做这样的人!如果他们从来也没这样想的话,那么,考场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举子了,也就不会有范进那样的人物了。

漫画家方成老先生有一幅漫画。画的是两个鱼缸,每个鱼缸里都有几条金鱼,这些金鱼互相羡慕,都以为对方的鱼缸好。于是,就又隔着玻璃互相羡慕。

在现实中,处在不同环境里的人们,就像那两个鱼缸里的鱼一样,互相羡慕着。

羁锁于物欲觉吾生之可哀

羁锁于物欲,觉吾生之可哀;夷犹于性真,觉吾生之可乐。知其可哀,则尘情立破;知其可乐,则圣境自臻。

羁锁:束缚。夷犹:留连,犹豫迟疑不前。

人的身心如果被物欲所束缚,就会觉得生命可悲;人如果能悠闲自得地陶冶性情,便会觉得人生有了很多乐趣。意识到追求物欲的悲哀,庸俗的欲念就会立即消失;能够体会到人生的快乐,则圣洁的境界自然到来。

知道“羁锁于物欲”的可哀,当然会马上消除自己的物欲。倘若认为“羁锁于物欲”并不可哀,那又该如何呢?物欲是个复杂的事物,既有生理的层面,又有心理的层面,而且究竟什么样的物欲,以及达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羁锁”,就更是难以确定。

因此,我们大可不必因物欲而觉得“生之可哀”。只要不超越法律和道德,那么,物欲就应该是合适的,而合适的物欲并不会妨碍我们陶冶性情。

树木至归根日后知花萼枝叶之徒荣

树木至归根日,而后知花萼枝叶之徒荣;人生到盖棺时,而后知子女玉帛之无益。

萼:在花瓣下部的一圈叶状绿色小片。

玉帛:玉器和丝织品。泛指财物。

树木到了枯死的时候,才能明白那鲜艳的花朵、茂盛的枝叶不过是一时虚华;人到死后进入棺材的时候,才知道子女、钱财毫无用处。

这种虚无而颓唐的人生态度是不可取的。

虚华当然不好,但人生所经历的一切怎么可能都是虚华呢?如果真的都是虚华的话,那只能说明你个人的人生失败。不能由于你个人的失败,而让后辈也同你一样怀有这种低迷的人生态度。仅以树木而论,假如不是因为有过繁茂的枝叶和艳丽的花朵,那么,你这棵树也早就被砍伐了……

到了临死就感叹,或者抱怨儿女玉帛没有好处。你的父亲是否也有这样的想法呢?如果他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人类之间的亲情,是不是就应该早点彻底断绝呢?难道养育子女的过程,对于父母来说不是一种幸福吗?再说,人类是否都有繁衍下一代的义务呢?

说到玉帛的无益,表面上看,这样说话,好像是个淡泊之人。其实,这种淡泊是假的。既然你根本就不看重钱财,那么临死所关心的两件事里,怎么就有玉帛在内?玉帛绝对是好东西,起码它让你有衣穿、有饭吃、有房住,还帮你把子女养大……如果真的认为它无益,那就把它送给穷人,周济别人,成就你的美德,这样一来,玉帛是不是就有了点益处了呢?

意随无事适风逐自然清

意所偶会,便成佳境,物出天然,才见真机。若加一分调停布置,趣味便减矣。白氏云:“意随无事适,风逐自然清。”有味哉,其言之也。

白氏:白居易。

无意之中如愿以偿,就是最佳境界;事物只有保持本来的自然状态,才能体现大自然的玄妙神奇。假如加上一分人工的修饰,就大大减少了天然趣味。所以白居易说:“人清静无为时意志自然很安闲,按照自然节奏吹起的风,才能感到清爽。”这真是值得玩味的至理名言啊。

崇尚自然,原则上说是正确的。但落实到具体问题,还需要一分为二地来看待。

我们人类评价自然之美丑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人类是否有益。有益的就美;有害的就丑。而自然的事物并不都是对人有益的,很多有益的事物,也都是经过了人类后天的改造。比如,黄金虽好,但必须经过冶炼;碧玉虽美,也必须经过琢磨;沙漠作为景观非常壮观,若不改造,就将是祸害之源……

“天趣”存在于事物的内部,而不仅限于事物的外表。棉花被纺成棉线,并织成棉布,尽管失去了原来天然的形貌,但其本质属性却丝毫没有改变,它的变化,完全都是有利于人类的。因此,我们追求自然、崇尚自然,是要尽量地去掉人类无聊的造作,而不是否定所有人对自然事物的改造。

洪应明认为无意中如愿以偿,就是最佳的境界,问题是若总是不能如愿以偿,那该怎么办?农夫无意间遇到了撞树的兔子,这是自然而意外的如愿以偿,可是,结局却是为了继续等待这种好事,而荒芜了自己的田园。

一念求全万绪纷起

释氏之“随缘”,吾儒之“素位”,四字是渡海的浮囊。盖世路茫茫,一念求全而万绪纷起,唯随遇而安,斯无入而不自得矣。

浮囊:用于渡水的皮囊。

佛家主张“随缘”,即根据客观条件决定自己的行为;儒家主张“素位”,即安分守己。“随缘”和“素位”这四个字是渡过人生海洋的法宝。因为人世间的道路十分漫长曲折,如果始终抱着一个要求完美无缺的念头,那么种种头绪就会纷纷兴起。只有那些处于各种环境能安心的人,才会时时处处感到快乐。

我们可以听从命运的安排,但也不能完全放弃必要的抗争。不能因为出身贫贱就安于贫贱,而不思进取;不能因为身处逆境就逆来顺受,而不图更新。

佛家主张凡事都要随缘,人必须随着天定的因缘来处理事情。否则,仅凭自己的主观努力,一意孤行,不论怎样也无法达成自己的意愿。

儒家所主张的“素位”,就是君子坚守本位而不妄贪其他权势,要满足自己所处的现实环境,这和佛家所说“万事皆缘,随遇而安”是相通的。

一个努力奋斗,又正视现实的人,往往能够享受生活的乐趣;而一个不满现实,整天满腹牢骚、满腔愤世嫉俗的人,则难免痛苦不堪。这里万事随缘,随遇而安,应从积极意义来理解。

从处世角度来看,凡事不可强求,有些事,在条件不具备、不成熟的情况下,就应该耐心地等待时机的到来和条件的成熟。不能凭自己的意愿一味强争,这样不但不会取得好的结果,反而还会破坏原有的生活状态。

游鱼不知海飞鸟不知空

游鱼不知海,飞鸟不知空,凡民不知道。是以善体道者,身若鱼鸟,心若海空,庶乎近焉。

不知道:对天意、义理没有刻意的感悟和明显的感觉。庶:也许;或许。

鱼在海里游弋,但并没有感觉到海的存在;鸟在天上飞翔,但并没有感觉到天的存在;百姓在天意的引领下、在义理的影响下生活,但对天意和义理也没有多深的了解。所以,真正能理解天意、义理的人,身体就像鱼鸟,而心胸就像海天,或许这样才能更接近于天理吧。

这里讲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如果人真的用整个身心投入一种理念或情感的时候,那么,他就会本能地把这一切当成了生命存在的一部分,就如同喝水和呼吸空气一样,绝对不会以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真爱儿女的父母,绝对不会有任何抱怨,也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对儿女的爱护有多么伟大和值得夸耀;一个清廉的官员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廉洁而觉得自己有功。君子不会因为自己的美好而偷偷自诩,小人也不会为自己的卑下而心怀不安。

千载奇逢好书良友

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只在茗碗炉烟。

千载奇逢:千年难遇的美好机缘和人事。

茗碗炉烟:飘香的茶碗和散着青烟的火炉。喻指隐居林泉烹茶自啜的恬静生活。

千载难遇的好事就是得到一本好书和结交了一个良友;人生所谓的清福,只在林间的香茗与青烟之畔。

把得到一部好书和结交一个良友与千载奇逢等同看待,可见洪应明对好书与良友的态度,是多么的赤诚、热烈。同时,我们也必须承认他的这段话,其中包含着极为深刻的道理。汉之张良,得一书而成为一代名相;春秋管仲,结一良友而尽展雄才。所谓的“千载奇逢”也不过如此。想想我们自己,案头有没有一本好书呢?身边有没有一个良友呢?

至于“一生清福,只在茗碗炉烟”,这就是只适合他个人的观点了。因为,每个人对“清福”都有不同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