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捧出心里的阳光(散文随笔卷)
33412800000024

第24章

恩格斯期望于将来的戏剧是“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同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的完美结合”。特别是“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的要求,对于担当思想家和史学家双重使命的传记文学作家来说尤为重要。“庸史纪事”,“良史诛意”。

第二,传主与作者的关系。平视、俯视、仰视还是跪视?“千古一帝”秦始皇,“百代都行秦政法”,“秦人半死长城下”,到底三七开还是倒三七开?你用什么眼光和姿态去掂量他?

传记面前,一律平等,你有被立传的自由,我有立传的自由,各有自己的尊严和角度。不管你标榜自己如何伟大,不管你对传主如何崇敬、激情如火,但在传记文学的麾下一概接受现实和历史的检验——审视。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不好,依其对人民的态度以及在历史上有无进步作用大胆立言,“我注六经”同时“六经注我”,重铸一个或许不完全被世俗认同的真“魂”。高度是美学和历史。

第三,纪实作品之大忌,在“讳”。各种各样的讳,讳疾忌医。作者经过深入的“田野调查”、实证的研究和理性的思考,十分明确人物的是非曲直和历史价值,然而,在“国情”与“稳定”的面前步履维艰,怕犯讳,造成“真”的缺失。作家要么是不明就里、褒贬失当,要么是心里明白、笔下打哆嗦。

对于时贤的臧否和人格的评价上,切不可逃离属于作家个人的独特发现。

怎样从史实出发,面向现代,审时度势,憧憬未来,把握文、史融合的自由度,敢遣难题上笔端,拷问着每一位对历史负责、同时对个人负责的传记文学作家。

原载2009年6月13日

谈诗意

普冬

大凡杰出的诗歌作品几乎无一例外地具有精神辐射的多层性特点,无论谁,只要一打开它的窗扉,金色、橙色或者黑色的智慧蝴蝶在芬芳温馨中生风扑面。每个读者都可以从自身的体验和人生经历切入,获取自己的独特读解。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优秀的作品本身就具有无穷解读的可能,让我们沐浴在伟大诗篇的奥妙之中与意料之外,并不断地打开我们的内心,美妙的乐音和芳香,把我们不断地引向所能够到达的一切心灵的深处。

而诗意在艺术中的多种可能性以及它的无限外延,我们看到和感觉到它的所有效果。不同的艺术形式的存在以及诗意的拓展是通过不同的方式与途径完成的。诗意是什么呢?它如此撩人,如此令人欲罢不能、欲说还休。它是心灵的默契,是意会乃至误会。它是淡淡的忧伤,是说不出的喜欢,是蝴蝶透明的翅翼,是心灵窗户那层纸。它是和感动连在一起的,和美连在一起的,和缥缈连在一起的。它与欢愉和莫明其妙相依相随。它那么好,那么迷人!作为“诗意”本身它还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与存在形式——那就是它的无可言说的状态与无限想象。它是天空下蔚蓝海面上飘着的红帆船。

诗意的意义还在于,一篇诗里没有了诗意,等同于漆黑的夜晚不见星星;或者白水煮白菜复白菜煮白水;等于你“鼻正口方”满口假牙!这样的“诗”味同嚼蜡、一览无余。我们不能把粗鄙理解为朴实,不能把直白理解为鲜明、无序理解为自然、吆喝理解为大气。正如不能把对万物自然的关爱、抒情、感伤与悲悯看为懦弱和苍白,我们不会把稻草人当军队。贝尔认为,一切视觉艺术必然具有某种共同性质,这种“共同的性质”,就是“有意味的形式”。真正的艺术在于创造这种“有意味形式”。优美细腻地表达物质的表象与内质,这是诗歌与诗意的天命。当你营造出一个氛围,别人看了能从潜意识中浮出内心深处的感受,是全画面以及超越画面的东西,这就写出了诗意。而那瞬间的灵感是不能用语言表达完全的,它是极限是母体。这就是诗意。诗意如涅槃的凤凰。

诗意的意义首先是它的无限想象力。爱因斯坦说过:“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杜夫海纳认为:“然而,审美形式只有引起想象力和理解力自由活动时才是美的。”1990年获诺奖的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在《互补》中是这样张开他想象的翅翼的:在我身上你找山,/找葬在林中的太阳。/在你身上我找船,/它迷失在黑夜中央。神秘力量牵引着,你我成了对方眼里的“山”与“船”,是是非非,卿卿我我,空灵,具象,令人信服地展开了男女间相互吸引相互依赖乃至相互折磨的“互补”关系与想象空间,“找葬在林中的太阳”的人与在“黑夜中央”找“船”的人,只缘身在此山中。但是我们真切地触摸到了存在中的生命喘息,情,色,痴迷,彷徨与酣畅。近似呓语,朴实然而弥蒙,仿佛黑金瞬间闪烁。不是诗意的意义与想象的力量又会是什么!

高尔基曾说:“在我们这个时代,如果不以象征主义诗人锤炼出来的语言为基础,我们将一无所为。”诗歌如果是文学的灵魂以及语言外衣里边藏着的某种神秘的精神,它的艺术美的属性与象征意义,则以生命体验的感悟为基础,调动着我们所有的体验和直觉来切入诗歌的每一个细部,这样才会让我们觉出伟大诗篇的意外的奥妙,从而不断地打开我们的内心,触摸到美妙的乐音和鸟语花香,我们的心灵不断地引向所能够到达的一切心灵的深处——在光的抚摩下/石英已经成了瀑布。/孩子,身在它的水面上漂浮。//在黏土的花瓣中/人类的花/微笑着,诞生。诗意的翅翼在山顶上闪烁,在海面上飘忽。或许,象征主义语言精灵,是诗意生存的另一奥妙与奥秘。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这是德语诗人里尔克的《严重的时刻》。它质朴的外衣下透着隐隐的孤独之光、幽思之光:命运在摆布一个人,像风在摆弄一张树叶或我们摆弄一只蟋蟀。我们来到世界上是并未获得我们的许可;我们消失在时间的哪个细节里,无法把握。爱恨情仇在生命的不同刻度上意外地降临像雪花纷纷扬扬。又有多少突如其来的幸福和风雨在等候着我们呢,在根本意义上人无法把握。这就是宿命。宿命的手掌与诗意的张望。在此姑且不论宇宙观、人生观、价值观各自判别的差异以及作品严谨的建筑之美结构之美,就作品所闪烁的思想光泽与悲剧效果而言作品是伟大的。

由此看来,如果说自由的想象力与象征主义语言精灵是诗意的两片翅膀,那么,深邃的思想就是诗歌的诗意栖身的礼拜堂。而美好的抒情则是诗意的云卷云舒的天空。诗意所开启的世界是心灵的世界。它的伦理内容的审美意义与元素,就是诗意的美、伦理的善以及认知的真。当它们离开了抒情意义将成为孤儿。诗人李瑛是这样传达他强有力的抒情与审美姿态的:此刻,白天那斜飞的大乌鸦/痛苦里偷偷长大的蜥蜴以及/拼命吸吮着兽骨上血珠的大苍蝇/都躲在哪儿//但这里却也有/比死亡更倔强的生命/是趴在地皮上的长不高的野草/是野草的种子……/像针,以金属的光/严厉地逼视着这个世界//当倾斜的土壁上/酥油灯熄灭/小屋便在惊涛的浪尖上颠簸/闭着眼,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高原一夜》)。“大乌鸦”、“痛苦里偷偷长大的蜥蜴”以及“吸吮着兽骨上血珠的大苍蝇”,蠢蠢欲动、振翅欲飞,摊开在我们视野的是交媾着怎样的一幅惊怵与死气的画面与冷抒情啊!在此,诗人的意志与智慧与意义是:在死寂中发掘着生命现象与思想之蝶并在现实主义的高原之上发出浪漫的光芒:“长不高的野草”、“种子”、“根”、“像针”,“以金属的光/严厉地逼视着这个世界”。我们栖居的“小屋”之伟大之渺小,“在惊涛的浪尖上颠簸”。手法或许是蒙太奇的、象征的,或许不是,但是我们听见了对恒古的敬畏与对生命的膜拜,并听见了怦怦心跳。

诗意是一种发现,甚至并不是以语言形式呈现。我们在捕捉灵感的时候,诗意已有所丧失。因此凡是过多的修饰与晦涩的形容都是对诗意的一种拒绝:我仰望天空,/无边的岩石布满磨损的文字:/那么多星星什么也没向我表明。面对这样的文字,任何诠释都是游离的。《文盲》在这里,对我们的启示是,灵感,无可捉摸,却使我们的诗篇芬芳扑鼻。它对诗意的意义好比大鸟穿行在云端的礼堂,那时花开花落。

因此,诗意的意义在于它无比自由的想象力,充满智慧的象征主义语言,黑金般深邃的思想,冷峻、热忱或者内敛的强有力抒情以及可望不可及、不期而遇的灵感。

我们对山水风物、书画乐艺乃至一切美好的事物,表示我们的抒情与感叹往往是:“多么诗意啊!”作为诗意本原的诗歌如果失缺了诗意、想象与美,无异于一个好驭手没见过马匹: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遗憾呵!——这祈求我们的诗人遵循艺术的规律,在不可分割的内容美与形式美的统一之中、在真实性与功利性的统一之中以及在作品的形象性与感染性之中,培养发散思维,发展直觉思维,展开我们“幻想”的翅膀,以人文的终极关怀和追求融入诗意之中,提高精神,超脱平庸和鄙陋。

这就是诗歌的意义与诗意的意义。

原载2009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