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杯一举,自己先干。李延年举着杯走过来:“欢迎你亲临前线。徐州失守,蚌埠成了战略要地。又要策应黄维,又要屏障南京。共军是无孔不人的,扯得我瞻前虑后,左顾右盼。一个健康的人整天这样伸脖子探脑袋的两边摇摆,也会活不了多久的。你来前方,会激励士气。祝你一帆风顺,马到成功。黄维、邱清泉这两个兵团是你爸爸的心头之肉,你们自会体谅老人家的苦衷。来,干杯。”
他们碰杯,一饮而尽。蒋纬国说广我明天就去前边。”
李延年说:好的,你是装甲兵的参谋长,蚌埠所有的战车悉听尊便,随你调遣。”
坦克一辆辆地开动,展开在浍河平原的开阔地上,一边射击一边前进。蒋纬国和李延年乘着指挥车,用镜子向前方观察。飞机出现,在双堆集上空盘旋。七八阻击阵地上,解放军战士和蒋纬国的战车展开了恶战。张华报告:“蒋纬国亲率战车攻击。”
邓小平政委明显的痩了,眼窝下陷,胡子长了,一切疲倦,劳累,操心过度的迹象都出现了,只是精神矍铄,一如往常。他坐镇指挥部,稳若泰山。淮都知道,在连续的浴血苦战中,敌人的力量被消灭,我们同样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部队几经整顿,解放战士一过来就掉转枪口,投入战斗。班长还没有来得及叫上战士的名字,—个攻击上去,回来的只剩下几个入。指挥员牺牲由战士指挥作战。但是必须坚定信心,顽强地打下去,取得彻底的胜利,不能动摇。而邓小平政委紧紧地握住这战争机器的把柄,不使稍稍放松、和偏离,兢—业地把它推向胜利。张华报告:“攻占了周庄、大王庄、杨围子、西马围子。黄维还剩第十军的四个团和第十八军的四个团。”
邓小平政委站起来,看着桌子上的烛台乐了:“都是它的功劳。”
连续六夭的浴血奋战,蜡烛的油已经筑成了高台,一只一只地燃着,熄灭,媳灭,再燃着,日出和日落都被人遗忘了,把人们的全部精力都倾注到紧张的战斗中去,真是日理万机而又提心吊胆。现在,黄维的四个军和一个快速纵队,只剩下疲惫不堪、残缺不全的八个建制团了。空中的通道也被关死了。张华苦笑了一下说:“政委,刮刮胡子吧!”邓小平政委笑道:“这七天只顾给黄维刮胡子,忘了自己的下巴。通知各部准备一夭,重新组织力量,调整部署。召集各纵队司令员来开会。”
邓政委走回宿舍。秋霞高兴极了,孩子似的围着政委,给他准备一切用的东西。最后聚精会神地看政委刮胡子,听着刀片削掉胡子的沙沙的响声,等待着政委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好像政委是远道归来,很长时间不见面了似的。政委问:“司令员呢?”秋霞说:“华野三纵调过一个师来,有攻洛阳的英雄团。司令员肴他们去了。”
“你们没去徐州玩玩?”
秋霞说:“没有。政委,你瘦了!”
邓小平政委笑了笑,说:“你是摘科学的,你应当知道,人肥起来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他停了停,又顺口说:“上帝也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情,胡子为什么长在男人脸上,经常刮又没时间,不刮又恼火。关云长缝了个二尺长的布袋装胡子,像马克思那样,吃起米饭来都是麻烦事。”
秋霞乐得出了声。她多么高兴啊!什么都想告诉政委:“中央给送来了苹果,都分了。给你留了一个,我给你保存着。”
说着她从挎包里掏出来,这苹果好看极了,又红又大,香气扑鼻。邓政委看了苹果一眼。秋霞说:“我给你削皮。”
说着就动起手来。本来她的手是灵巧的,但现在倒显得拙笨了,这是因为她太髙兴了。邓政委刚刮完胡子,政治部的两个同志就进来看望他。邓小平政委说广你们去徐州的时候买几本小说来。“请示工作的人要走,被邓政委留下,“来!”
邓政委动手把苹果平均切开五瓣,“一人一份:他把苹果分给大家,连秋霞和警卫员也在内。他边分边说:我没有吃独食的习惯,在这上面搞点平均主义,马克思是不会见怪的。今天准备,明天总攻。整顿一下力量。”
各纵队司令员都按时赶到了总前委。这次会议和第一次不同了。黄维占据的二十多个村庄,已经被夺取一多半,只给黄维剩下弹丸之地和八个残缺不全的步兵团。邓小平政委宣布:“杜聿明南攻已经被华野部队遏止,蒋纬国带两个坦克营助战也被打了回去。胡琏二次返回双堆集,黄维可能突围。为此,重新调整部署:东集团夺取杨四麻子,从东面逼近小马庄黄维兵团司令部的核心阵地。西集团夺取大王庄和平谷堆。华野十三纵、三纵、七纵、中野六纵、挟南十二旅组成南集团,向双堆集核心阵地攻击。华野炮纵投入战斗。十二月十三日发起最后攻击,全歼黄维兵团。”
最后的打击落在双堆集。双堆集的尖谷堆,是黄维十二兵团主力第十八军的二十八师的阵地,是黄维南面的屏障。平谷堆是十八军十一师的阵地,是黄维兵团北面和西面的屏障。攻击这两个制髙点,并从东面逼近小马庄。部队开始新的部署和调动,华野榴炮进入阵地,一门门大炮摆开,粗大的炮筒指向天空。炮兵们紧张地测量,瞄准,标定方位。尖谷堆是十二兵团主要支撑点,夺取它就使黄维整个阵地在我们控制之下。这里投人了三个纵队和两个师的兵力。战斗一开始就是激烈的争夺战。十三日,东集团夺取了杨文学。南集团夺取了十八军阵地尖谷堆。尖谷堆髙二十五米,上面构筑了坚固的堡垒工事,是我军炮火集中轰击的殚巢。髙地被炮弹打得像火山的喷口。部队冲上去和残存的敌入展开白刃战,消灭了敌人,夺取了高地。七九黄维兵团部,一片混乱。参谋长报告黄维:“鄉堆失守。”
黄维大惊,一跃而起,瞪着眼向他的兵团参谋长说:“这个制髙点丢失,我们一天也存在不下去,整个双堆集都会处在共军瞰制之下。快速纵队的战车、油车、弹药车、修理车、炮兵放列阵地,离这个制高点只有三四百米,不仅没法活动,共军一冲就会全部缴械……”好像他的参谋长不明白这一切似的。胡琏要杨伯涛的电话:“迅速夺回这个高地,丢掉阵地的主官立即法办。”
杨伯涛脸色难看,他给他的军参谋长下命令广调特务营、炮兵营、工兵营全部官兵上来。”
参谋长用电话下达命令。部队跑步上来,拥到军部。杨伯涛命令:“给他们枪枝弹药,分配地段。”
军参谋长忙得不可开交。杨伯涛真的有点慌了。大王庄丢失,尖谷堆丢失,他的主阵地和主力团相继被共军吃掉。黄维也不决策,是突围,还是挨打等死?就因为他们是蒋介石的王牌部队,他不得不打,不得不拚,不得不下令冲锋。明知道是无益的也得组织他的人去送死。而且他还得亲自督战。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在髙地上二次反复争夺。华野七纵源源投入后续部队。杨伯涛看出他的兵已经打得疲倦了,兵源也枯竭了,再没有后续的部队可用,他的人又一次从髙地上被逐了下来。
高地上和髙地下面死尸狼藉。胡琏命令参谋长:把十四军的一千多个零散官兵给十八军,凡是可以拿起枪的都上去。”
十二兵团部一片紧张气氛。突然一个人冲了进来。这人被打得丢盜卸甲,满脸血污和尘土。他是双堆集黄沟河西岸阎庙子阵地上守军的指挥官。阎庙子是十一师和一一八师的接合部,丢掉这里有被共军切断军部和兵团部联系的危险。黄维命令杨伯涛在这里摆一个加强连,他便是这个连的连长。这人跑进来放声大哭:“全连都完了,就跑回我一个……”胡旌气愤已极,把手一挥:“柙下去枪决。”
那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胡琏说:“既然是十八军的军官,绝不许可丟掉阵地,要么和阵地共存亡。”
黄维在他两米高的掩蔽部里来回地走着。外面炮弹在呼啸。尖谷堆上进行第四次争夺。黄维向胡琏说:给南京发报,报告我们的情况。我们要求夜问突围。”
蒋介石向顾祝同说广给黄维拍报,不允许夜间突围,必须在空军掩护下白天突围。要他们坚守待命!”顾祝同为难地说广同时照顾三个战场,空军怕是周转不来……”蒋介石说:“压缩一个战场的飞机:顾祝同说:黄维的兵闰部已经受到直接威胁,怕是就在一两天内,共军就会发动总攻……”黄维接过电报交给胡琏。胡琏一看广老头子还是不同意夜间突围……”黄维心中有数。他说:“那就只有君命有所不受了!”
胡琏说广我不相信尖谷堆夺不回来。”
他向参谋长说:“把兵团部特务营调上去,出动坦克助战。”
八十总前委指挥部里,邓小平政委正看着地图。张华放下电话说:“华野七纵压力很大,敌人拚命争夺尖谷堆,已经四次反扑。”
邓政委说广要六纵。”
他接过话筒,近山,尖谷堆华野七纵承受的压力太大,你迅速攻占李店子,从东面威胁双堆集十八军军部。”
王近山说:“好的,夺取李店子。”
李店子迅速展开了激烈的巷战。这里的所谓“巷战”,是指在敌人阵地里逐堡的争夺。邓政委又在电话上向陈赓说:你们迅速向金庄、吴庄、赖庄逼近,从东面威胁黄维,并迅速拿下杨四麻子。”
邓政委又要陈锡联的电话:“拿下三官庙,歼灭十八师残部,从北面逼近黄维。”
战斗这才是进到了最激烈的阶段,双方都展开了拚死的斗争。邓政委拿起华野七纵的话筒:“成钧同志吗?我是小平,你们辛苦了。怎么样?压力大吗?”
对方答话广邓政委你好,没问题:邓小平政委说:“我在想尽一切办法牵制敌人。最好的牵制就是进攻。问候同志们,坚持那个制高点。”
华野前线司令部。粟裕司令员说:“南线已经进到最后决战阶段,蒋介石的第二十军、第二十八军已经到了蚌埠。”
参谋长说:“杜聿明巳经没有多少机动力量了。我们把李弥的阵地挤得只留陈阁一角。李弥把他的九军从北面调到南面,占了七十二军的青龙集阵地。杜聿明把七十七军拉到北面,占领夏庄,作为第二兵面东面的屏障。他们是各自作成防御体系,李弥和邱清泉是各颐各了。”
粟裕司令员感触颇深:“北面两个兵团,南面八个军也是两个兵团,中间一个兵团。就是刘伯承司令员说的‘哑铃。我们抓住当中这个柄,就使得蒋介石疲于奔命。刘、陈两位司令员在我们党内足杰出的军事家,在国际上,就是在国民党将领内也都是负有盛名的。知己,料敌,深谋,远虑,这个仗是一堂最羊富的军事课。杜聿明已经菇强弩之末,我们要再发动一次猛攻,配合歼灭黄维,扯散蒋介石空军的力量。”
邓小平政委站在地图跟前,密切注意着战局的发展。张华小声说:各部伤亡都很大……“邓小平政委猛一抬头,把脸转向张华。这一眼使张华吓了一跳。他从没有见过政委这么严厉的目光,一下子怔住了。难道不应该反映这些情况吗?他心里的回答是肯定的,应该及时反映这个情况给领导。但这一回为什么……邓小平政委随即缓和下来:“应当反映,问题不在这里。”
张华说:“他们不让我向你反映……”邓小平政委说:“我们的口号是倾家荡产,破釜沉舟。这是关键时刻,如果有人再提,你就告诉他,说我的命令,让他撤下来。否则就是撤换统帅。”
张华静静地听着,品味着“倾家荡产,破釜沉舟”这八个字的意义和分量。此时此刻这八个字从政委嘴里说出来,真如金石的声音,铿锵有力,撞击人心。他体会到了,这种时候不能给下级指挥员丝毫动摇和犹豫的余地。因为胜利在即。黄维也在挣扎着消耗他最后一点力量,谁坚持到最后谁就胜利。稍一迟疑就会前功尽弃。而任何一种转折,都不是在顺利情况下完成的,它是在斗争,在困难甚至在十分恶劣的情况下,而且经过不屈不挠的斗争,战而胜之才取得的成果。他站在邓政委面前的这一刻,使他思想上提髙了。邓政委看看表,说:“开始。”
最后决战开始。战斗激烈地展开。十四日:午,南集团华野三纵夺取丫金庄鹵面的野战筑城工事。歼灭了十八师一个团。十五日陈赓司令员的东集团攻占杨四麻子。邓政委站起来说:“四面逼近黄维十二兵团。下午四时,发起总攻,全歼黄维。”
八一黄维如坐针毡,不时看表。尖谷堆丢失,李店子丢失,金庄野战筑城被攻取,金庄、杨四麻子丢失,东面巳经失去了屏障。胡琏也感到形势严重,不像他初来时信心满怀了。他说:“向南京呼吁空军掩护。”
黄维把手一挥说:“空军不能专注一个战场。永城地区共军也发动了猛攻,需要空军支援。我在考虑:我们突围,光亭的两个兵团更不堪设想……”各军长相继来到。炮弹裂帛似的在黄维兵团部上空掠过。有些炮弹直接打在司令部附近,掩蔽部被震得纷纷落土,硝烟弥漫。外面死伤狼藉。黄维和胡琏面如死灰。参谋长说,从形势看来,今天南京派不出大量飞机来掩护我们突围。共军的攻势已经迫在眉睫。”
杨伯涛说:阵地被攻破,只有突围。”
胡琏在地图上看着说:“安徼合肥是桂系部队,是白崇禧的势力,不能到那里去,去了会被他们缴械。我们突到凤台再向南京和蚌埠联系。”
黄维说:我们采用四面开弓的办法,全线往外突,见缝子就钻,共军围攻的重点是在南面和东南,双堆集西面和北面是共产党的后方兵力必然不多。覃道善军长带一一四师向东突,十八师向东北突,十一师向正西突围。战车为前导,我和副司令官各配一辆战车在前开路,步兵跟着猛冲。双堆集方面由杨伯涛军长负责。你们向西北角突围,突出后再绕大圏子到蚌埠。”
胡琏说:兵团集合目标是凤台。本日黄昏十六时行动,届时再下达命令。重武器一律破坏。”
一个医生推门进来,把两个药包交给黄维和胡琏,说:“安眠药。”
人们脸色顿时改变。部队进入了冲锋出发地,一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通过交通沟向前沿运动。火力阵地也掀去了伪装,一尊尊大炮仰起了头,一挺挺重机关枪探出了身。前沿观察所送到司令部一个情况:“整个白天没见敌人重武器射击,敌入调动频繁。”
邓小平政委立刻命令张华:“各部队准备,黄维要跑。”
张华问:“攻击时间?”
邓小平政委说:“不变,发现情况,大胆出击。命令二线、三线部队,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