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后,部队立刻紧张起来。这是临近最后决战了,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付出了流血的代价,每一寸土地上都展开过殊死的斗争。现在,突然接到黄维要逃跑的消息,怎么不令人兴奋。全线部队、民兵、民工都准备起来,准备着一场围猎。各级指挥员都在看表。他们盯着小小的秒针匆忙转动,听着它那清脆的卡达卡达的响声。人们的心跳得使人有点慌了。从战役一开始,远从山东腹心,从河南西部,日夜兼程地奔赴淮海,在战地上过活的那日日夜夜……表上的秒针和分针好像懂得人们的心情,匆匆忙忙一圈一圈地走着。而时针,不管人们怎样焦虑、心急,它却似乎无动于衷,慢慢地按部就班地走着自已稳妥的路子。太阳好傢看清了这一切情景,也晓得人们各自的心情,因为对垒双方的一切活动,它都一览无余。它看到了攻方在宽阔幅员上紧张的调动,交通沟里流水似的纵队,看到了巳掀起伪装的大炮。而另一方,则是张惶、混乱、拆毁大炮,工兵拖着死尸和没死的伤兵,填进黄沟河里,把黄沟河垫平,再在死尸上压上厚厚的铁板。黄维和胡琏脸色苍白,惊恐万状地从兵团部走出来,向四外扫了一眼,登上战车。战车开动起来,从死尸垫起的铁板上压过去。履带下血肉四溅。后边是乱哄哄拥挤着的步兵。表上的时针刚接近“四”字,顿时大炮轰鸣,山摇地动,我攻击部队四面发起了冲锋。像巨大的海涛翻卷上来,淹没了一切,吞没了黄维的部队。黄维的一切计划都被摧垮了。胡琏在前,黄维在后乘着战车,他们顾不得任何命令,驾驶兵把战车一直往西开。部队撒开大网,满地是人,各个村庄的部队和民兵都出来堵截。黄维的坦克猛然煞住,黄维的身子猛往前一撞,坦克抛锚了。四面的喊声逼来,机枪子弹掠空而过,黄维跳出坦克落荒而逃。张华报告:双堆集被攻占,黄维乘战车向西逃跑。”
邓小平政委蓦地站起来:通知南线部队堵截。”
张华呼叫电话:“截击,严密搜查。”
黄维没命地跑,后面的人没命地追。机枪声、步枪声在清冷的原野上响着,南面包抄过来一支部队,黄维一看,急忙站住,举起手来。整个司令部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乡亲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拥在门外,等着听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张华兴奋地放下话筒说广黄维被俘,李延年撤过浍河广人们欢呼,蹦跳,打闹。邓小平政委安详地站起来,向崔波说:“给中央发报,全歼十二兵团,活捉兵团司令官黄维。”
只有最细心的秋霞体会到邓政委那用了最大的力量抑制着的不露声色的高兴,感动得她滚出两行热沮。从围困黄维起,她就提心吊胆,她明白地觉察出政委的镇静、沉着、泰然自若,对工作不遗余力,是因为重任在肩,责无旁贷。今天政委并没有笑,只是眉宇之间舒展了,发光了,这是卸却了千钧重压后的那种不知不觉自然流露出的轻松之感,唯其如此,越叫人感到这场胜利不寻常。邓政委和寻常人是一样的感情,同样的喜怒哀乐。所以人们看到他的舒畅表情都觉得加倍欢欣。秋霞高兴得真想跳起舞来,放开喉咙唱起歌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崔波走来说:“中央贺电。”
邓小平政委一把拉住崔波,另一只手又一把拉住秋霞,乘上小车,车子飞一样地驰向双堆集。邓政委坐在前边,令人不觉察地长长舒了口气。冬天,淮河清冷潮湿的风拂着他的脸,使他感到分外的舒适。平展的大地上,蒸腾着白色的晨雾,像洁白的奶汁一样,自由自在地毫无組拦地荡漾着。褐色的土地,一望无边,车子碾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从开始围攻黄维起,司令员们每天出去到部队视察,亲临前线,而他则一刻也不能离开指挥部,承上启下,统领全局,事无巨细,日理万机,而指挥部那种电话的吵叫声,现在还在他的耳边回响。屋子里那股浓重的蜡烛和烟草气味,会把人熏得头晕脑胀,现在才真正体会到淮河平原清凉爽快的冬夭,空气多么新鲜,充满了土地的芳香和薄荷凉森森的气味。他的身后是一情侣,紧紧地挨着坐着。让他们高兴吧,年轻人够辛苦了,没有一刻是他们自己的时间,全力投人工作,无日无夜,无止无休,胜利了,该他们幸福了。邓政委说话的时候,也不回过头来,怕使他们感到不安而拘谨。他的两眼只是笔直地了望着前方,望着地平线的尽头和天空相接的地方。后边这一对年轻人,什么话也不能表达他们此时的高兴。紧紧地挨着,一句话不说,垂下来的两只手,紧攥在一起,表面上却不摇任何声色。胜利了,带着一种神圣的、庄严的、而又饱含深情的柙情,不时斜视对方一眼,发出甜蜜的微笑。邓政委说广你们怎么不说话?什么时候结婚?我做你们的主婚人。”
邓政委这句话是对着玻璃说的,没有回过头来,却触动了秋霞。一句普通的话,但他表达了长辈的关怀,而这么多天邓政委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日日夜夜地都在想什么?他的心像是一个广阔的宇宙,战争、胜利、人民、祖国、眼下、将来,这之中也包含着他们这一对在他身边工作的人的幸福和未来……地平线无尽地展开,随着太阳的上升,照得现白色的晨雾反射着美丽的虹彩。村庄、树林,都像透明的琉璃一样。这是北国最大的平原,一望无边,给人一种天涯辽阔之感。崔波说广就是在这上面进行了历史上罕见的,规模巨大的战役,打垮了蒋介石用他最精的兵和最良的将组成的最大的战略集团。按地形来说,这里最便于蒋介石展开他的大兵团进行作战,也便于使用联合兵种,可是他却失败了。“秋鱧说:“蒋介石失掉了人心……,邓政委高兴地说广秋霞说得好,我们的军队就是人民的子弟广车子开进双堆集战场。双堆集人山人海,有两大野战军的军队和支援战争的人民。胜利、高兴、欢呼,真是壮观。尖谷堆上站着刘伯承、陈毅司令员,当中是民工老大爷,周围是纵队的司令员们,他们在瞰视整个战场。黄维的几百辆卡车,埋广一半,围成圆阵,炮阵地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大炮。伤兵场上,死尸遍野,屠宰场上,骡马的骨架堆集成山,空投场上也铺满了死尸。大地被掘翻,一片破残景象,一边是成堆的步枪、重轻机关枪,各种口径的炮、弹药箱丢得遍地皆是;一边是一列列的俘虏兵在行动。邓小平政委从车子上走下来。纵队司令员们立刻围上来,伸出自己的大手。邓小平政委乐了:“现在可以握手了!”
他一个一个地握着。围着他一圈都是伸出的手,像车轮的辐条。他在履行他的诺言。陈毅司令员高兴地说:“这是你许下的愿,你自己偿还吧!”邓政委走到老大爷跟前,双手握住老人的手感激地说,没有父老兄弟们的全力支援,这个仗是打不下来的。这是人民的胜利!”老人拉着邓政委问刘司令员。刘司令员说:“这是我的政治委员,邓小平同志,总前委书记。“老人睁大了眼睛:“你就是邓小平。刘邓,刘邓,邓就是你呀!”刘司令员说:我在路上见你的时候,他和陈毅同志早到前边了!”
老人说:“我知道,我知道,部队佩服你,好样儿的!我吿诉你吧,下边一听说是你坐镇司令部指挥打仗,战士们都有了信心,没有叫苦的。下一步打哪儿?”
邓政委说广老人家回家照看照看吧!这么大年纪出来支援军队,我们于心不忍啊广老人摇摇头说:我还要跟着你们打过艮江呢明年春暖花开,下一步该干杜聿明了吧!”刘、陈、邓三位站在桌子跟前。桌子上放着中央的电报。“……为了不使蒋介石迅速决策海运平津敌人南逃,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粟裕于歼灭黄维兵团之后,留下杜聿明集团,两个星期内不作最后攻击之部署。”
张华走近来,他看到电报说:“为了等待平津战役部署就绪,中厫战场休战两个星期。包围住杜聿明不作攻歼的行动。”
刘司令员说:“粟裕那里也可以休息了,他们从杜聿明跑出来―直都在作战,部队太累了!现在倒不着急了,阎锡山土皇帝的表里山河,只剩下一个太原城,三晋六山已经到了聂荣臻、徐向前手里。彭德怀、贺龙大军巳经逼得胡宗南西窥大散关,想退据四川。白崇禱阴谋倒蒋。蒋介石想保存总力量,好东山再起。李延年已经撤守蚌埠,沿淮河布防了。杜聿明孤立无援。这个棋子一吃掉,蒋介石全盘皆输广邓政委说:“既然这样,把华野部队归建,中野队伍分布开,对杜聿明作战略包围,需要时投人战斗。”
陈毅司令员指着地图说广孙元良突围时计划从商丘到潢川,采用大迂回通过我们深远后方,杜聿明我们也得防他这一手。中野十一纵放在包家集休整,并向蚌埠警戒。四纵、九纵摆在宿县,一纵、兰纵摆在白沙,中野二纵摆在涡阳,.巾野六纵摆在蒙城。华野六纵调过来摆在铁佛寺,华野七纵摆在百善集。鲁纵在永城,广纵和豫皖苏部队摆在蒙城西北。这就把杜聿明南逃的道路通通切断了。”
他们坐上车子向北驰去。车子开到一个普通的农舍踉前停了下来。粟裕司令员大步迎出来,谭震林同志的车子也赶到了。就在这里,摄影记者拍了一张总前委五人的全体像。黄维已经消灭,李延年南逃,杜聿明已经在掌握之中。这是总前委的第一次会议。阳光普照,冬夭的太阳,温暖而又柔和。从留法勸工俭学起,再到南昌起义,井冈山会师,尔后战略展开,各据一方,八年抗曰战争,三年解放战争,相互看看脸上的皱纹,鬓间的白发,在这时候回顾二十多年来漫长的不平凡的岁月,别是一番意味。刘司令员说:“建设五百万解放军的条件已经具备,淮海战役,使我们从游击战转向正规战经受了实践的检验。”
陈毅司令员说:“看看还有什么仗好打。”
他动手拉开墙上的布幔,露出全国的地图。“看看咱们江南的半壁河山。”
他用指挥棍点着南尔刘司令员乐了,提醒陈毅司令员说:“你可不要忘了,你向陈赓许的愿。你答应当东道主的。”
陈毅司令员说:“忘不了,板鸭、香肚、好酒。”
粟裕司令员说:“你们在打赌?”
刘司令员说:“在双堆集我们俩和陈赓,还有他的旅长、团长们,以水代酒碰杯,陈毅拍了胸脯,打下南京痛饮一番,他做东道主。”
他指着陈毅司令员。粟裕司令员说:“好了,把我们两个也算上。”
他指了指谭震林。陈毅司令员说广可以嘛,看你有多大海量。”
邓政委说广你想把酒倒到长江里让全军都喝吗?看来还是这个架式,华野从南通、江阴、扬州、镇江正面打,中野从安庆、芜湖插过来,主力插京沪杭,在京沪杭消灭汤恩佑集团,一部插浙赣路,切断蒋介石、白崇禧两大战略集团的联系,罗荣桓在咱们西侧渡江。正当舂暖花开,烟花三月下扬州。”
陈毅司令员站起来说:“好,烟花三月,美景良辰。”
他兴奋地朗诵起诗来:旌旗南指大江边,不尽洪流涌上天。直下金陵澄六合,万方争颂换人间。参谋送来电报。粟裕司令员接过来,电报在总前委几个人手中传阅。刘伯承司令员向陈毅司令员说:“中央让我们两个人去。”
他们走出来,彼此分另!,相互握手。刘伯承司令员问邓小平政委:“有什么捎的?”
邓小平政委说:“有指示电告,问候毛主席、周恩来副主席、朱德总司令,问候弼时、少奇同志。怕是还得把总前委和中央作战分歧之点作一番解释说明。”
说罢转向陈毅司令员:“等你回来,不能跑了东道主。”
八四南京,官邸会议。蒋介石坐在那里一声不响。黄维的问题,几乎熬干了他的心血,到处求人,筹划解围,想尽千方百计,命令三令五申,从医院里揪出胡琏,又派儿子去参战。一切的一切,都为了挽救败局,真没有想到败得这样惨。十五日得知黄维全军覆没,他一肚子的话想说,一胸膛的闷气想发作,想骂人。他不想去官邸会议上听些已经知道的消息,他向顾祝同下令;“命令李延年沿淮河布防。”
胡琏进来,狼狈不堪,羞愧万状。全军覆没,本身巳不光彩,又只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又不敢不见蒋介石的面。蒋介石也无心安慰他,他来得也不是时候。一见面蒋介石劈头就问:“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在飞机掩护下白天突围?”胡琏说广尖谷堆丢失,共军控制了制高点。”
蒋介石问广为什么不把尖谷堆夺下来?十八军是我的主力……”胡琏说广十二兵团已经困守二十多天,饥寒交迫,食不果伤亡和疾病的折磨……四次争夺尖谷堆,他们已经没有‘力量……”蒋介石来回走着,这是一种缓冲的办法,面对面地站在那里训斥人,也是一种难堪的事情。他嘴里哺哺地像说梦话似地说:“黄维性情固执,一再要求夜间突围,毁了我的军队!”胡琏立正,他不好说明,等了几天一直没有飞机来,少量飞机又无济于事,责任在上边,不在下边。反正一样,十二兵团是彻底的完了。他说:“学生有责,请校长责备广蒋介石一听,转过脸来说:“你就任十二兵团司令官组建新的兵团,到国防部去商讨细则。”
胡链退下。蒋介石向顾祝同说:“把这个教训提给光亭。”
八五陈官庄。杜聿明向站在跟前的李弥说:“青龙集阵地给你,配给一个战车营,这样,两个兵团齐头并进,背后自己掩护,各兵团自成体系。蹲着也是死,不如打着死,和黄维兵团靠拢。”
舒适存惊慌地走进来:“经扶来电,黄维兵团昨晚突围,李延年兵团撤回蚌埠,命令我们今后的行动听委员长指示。”
杜聿明一听,好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一下子坐下来,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浑身一点支持的力量都没有了,在这之前他还是撑着劲儿硬顶着的,现在心里完全凉了,他抱怨地说:“为什么不命令双方同时突围?那样或者有一线生机。现在黄维突围,李延年又撤回蚌埠,共军全部力量都压在我们头上……”舒适存从地图上划去双堆集和淮河以北李延年阵地。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和陈官庄一小部分村镇对比之下,像一个孤零的小岛,无依无靠,被遗弃在苍茫的大海里。杜聿明说广再电经扶,请他告诉我们十二兵面详细情况。”
刘峙来电广黄维兵团突围,除胡琏一人到蚌埠外,其余全无下落。”
全场沉默,没有一点声音。杜聿明向舒适存说:“再电南京,痛陈利害,你记。”
舒适存用笔记。杜聿明说广总座既策定与共军决战,应立即从各地抽调大军,集中一切力量决战。”
电报刚发出去,蒋介石的电报跟着发来。“规在无兵可调,望弟不要幻想增兵,明日派员来京,面授机宜。中正:杜聿明无可奈何,望着舒适存说:“只有你去南京一趟,我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