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四书五经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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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礼记》: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4)

公元前544年,延陵季子代表吴国到鲁国聘问,他表示希望能欣赏一下正宗的周朝音乐。因为鲁国是西周大功臣周公旦的封国,被周成王特许享有完整的王室礼乐。于是鲁国乐工为他演奏了许多《诗经》中出现的曲目。延陵季子一边听还一边点评。

最开始奏唱的是西周王室音乐《周南》和《召南》。延陵季子点评道:“这段音乐很优美,从中可以感受到周朝基业已奠定,但尚未成功,整首曲子流露出辛苦却没有怨言的情绪。”

接下来是《邶风》《鄘风》和《卫风》。延陵季子点评道:“这些曲子优美而深沉,听起来有一种历经坎坷但不颓唐的精神。”他甚至认为,《卫风》体现了卫康叔和卫武公两位君主的德行。这个评价与当时对郑卫之音的看法有所不同。

下一首是西周的《王风》。延陵季子点评道:“这首曲子有忧伤之情却又不畏缩,应该是周平王东迁后的曲子吧?”

轮到《郑风》时,延陵季子摇摇头说:“这首曲子反映出郑国的政令苛细,让国人难以忍受,恐怕郑国在未来会率先灭亡。”后来郑国在进入战国后不久就被韩国所灭。

听到《齐风》时,延陵季子赞叹道:“《齐风》的意境宏大深远,真乃大国气象,堪为东海之滨的表率,这就是太公望的遗风吧?齐国的前途无可限量!”齐国一直是春秋大国,进入战国后依然是一流强国。

听到《豳风》时,延陵季子说:“这首曲子宽宏而坦荡,音调欢快却不过分,应该是周公东征的音乐吧?”

接下来是《秦风》。延陵季子点评道:“这就是所谓的‘夏声’。夏即大,大到极点,秦国应该能达到西周当初创业的程度。”果然,秦国后来如他所预言,在战国崛起并最终一统天下。

接下来是《魏风》。延陵季子指出:“这种曲调宏阔而又宽和,朴实又平易。以这些音乐推行政教,再辅以道德教化,足以让国君成为明主。”此时魏氏还是晋国卿大夫,后来在三家分晋时独立。此事也标志着战国时代的到来。魏国最先变法,率先成为战国头号强国,成就了两代半的霸业。

紧接着是《唐风》。延陵季子点评道:“这些旋律包含着深远的思虑,如同陶唐氏(既尧帝)的流风遗韵。若不是具有如此美德之人的后裔,又怎么会能达到这种水平!”

听到《陈风》时,延陵季子叹气道:“这个国家没有明君,又如何能长久呢?”他在听《郐风》以下的国风时,没再作评论。直到听《小雅》《大雅》《颂》时才重新进行点评。他还观看了乐工表演的《象箾》《南龠》《大武》《韶濩》《大夏》《招箾》等乐舞,并一一给出了鉴赏意见。

延陵季子最奇特之处,就是对齐、秦、魏等国命运做出了准确的预言。从表面上看,他是穿凿附会,但实际上也有其理论依据。

《礼记·乐记》有言:“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这段话的大意是:“音”是对人心的反映。情感由心而发,就体现为“声”。将这些“声”编排为旋律就是“音”。太平治世的音乐,其旋律安详而欢乐,体现出当时政通人和的背景。而动荡乱世的音乐,其旋律夹杂着怨恨与愤怒,揭示了当时政局的动荡不安。至于国破家亡时的音乐,其旋律哀伤而深沉,表现出人民的痛苦。可见音乐与政治是相通的,政局什么样,音乐也有什么样的风格。

因此,在儒家思想占主流的封建社会,礼乐常常被看作是一体化的政教工具。没有乐的礼是不完整的礼,脱离礼的乐就是所谓的靡靡之音。烦琐的礼仪与悦耳的音乐相结合,才是中国古代礼乐文明的本来面貌。而今天的音乐已经摆脱了礼法色彩,完全成为一种娱乐艺术。可以说,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6.《礼记》为何要收入“以时系事”的《月令》?

古代农耕社会的基础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自然经济可以说是靠天吃饭,对自然界的依赖性非常大。为了更好地组织生产生活,我们的祖先创造了“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天人合一”的思想是一个庞大而驳杂的体系。其基本内涵是顺应“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运转周期。无论是神神叨叨的阴阳五行八卦,还是实用的二十四节气与农历,都是“天人合一”思想的产物。进入先秦时代以后,人们把各种各样的传统习俗制定为系统化标准化的“礼”,并且将不同季节及月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编成了《月令》,以指导具体的政治活动与社会生产。

目前最完整的《月令》被收录在《礼记·月令》篇。该篇包括了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十二个月的政令。由命名方式可知,《月令》实际上是对“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条自然规律的细化运用。

“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牵牛中,旦觜觿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天子居总章大庙,乘戎路,驾白骆,载白旗,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可以筑城郭,建都邑……易关市,来商旅,纳货贿,以便民事……凡举大事,毋逆大数,必顺其时,慎因其类。仲秋行春令,则秋雨不降,草木生荣,国乃有恐。行夏令,则其国乃旱,蛰虫不藏,五谷复生。行冬令,则风灾数起,收雷先行,草木蚤死。”(《礼记·月令》)

这是典型的月令体文章,不仅将天文地理物候知识熔于一炉,还将人间的政事与生产与之接轨。

第一部分是说天文星象。仲秋八月时,太阳运行到了角宿(二十八星宿之一);黄昏时分,牵牛星出现在南天正中位置;拂晓时分,觜宿(二十八星宿之一)位于南天正中位置。八月的吉日是庚辛日,在五行中属金,祭祀的帝王是少昊,主神是蓐收。

第二部分是说物候。中秋八月开始刮大风,大雁从北飞来,燕子飞往南方,鸟类纷纷储藏食物过冬。

第三部分是说天子应遵守的礼仪。天子在八月住在西向明堂的正室,乘坐白色战车,驾车的是白马,车上安装着有白龙图案的旗帜,身着白衣,佩白玉,主食是麻籽和狗肉,使用外面有棱角且内部深邃的生活器具。

第四部分是说关于敬老的惠政。官府在这个月要慰问和赡养老人,赐给他们几案与手杖以及粥食。

第五部分是说这个月可以大兴土木,修建城郭,建设新的都邑。

第六部分是说八月应当减少关税,开放市场以招揽外商,进口各种货物用品,以便利人们的生活。

第七部分是说仲秋八月的政令禁忌。假如做了春季才能做的政事,就会导致秋雨不按时降落,应该结果的草木又重新开花,国内发生让人们恐慌的祸事。假如推行夏季的政令,国内会发生旱灾,蛰虫不肯按季节规律入洞穴藏身,各种农作物莫名其妙地重新生长。假如推行冬季的政令,风灾就会频频发生,雷声也会提前消失,草木还没到冬季就过早地枯死。

以上仅仅是部分节选,并非完整的仲秋八月的月令。这就是“月令体”的大概格式。我们从中不难体会到祖先们根深蒂固的“天人合一”的思想。

为什么《礼记》要收入《月令》呢?理由很简单。因为“月令”也是广义的“礼”的一部分。

古人的“礼”并不仅仅是若干场合下的基本礼仪,而是涵盖了几乎所有的社会风俗与典章制度。甚至可以说,古代中国的法律有很大一部分是与“礼”重合的。春秋礼崩乐坏,战国以法代礼。但战国法律有很多内容,其实是来自于古老的礼仪风俗。例如,秦国《田律》有一条古老的环境保护法,大致内容是春二月开始“时禁”,不得进山林砍伐树木,不得下河捕捉小鱼小鳖,不得狩猎幼兽,直到夏七月才解除“时禁”。这条规定就是以国家法律的形式强制确立古老的“时禁”传统。而类似的内容,我们在《月令》中也能找到。

《礼记·月令》:“(仲春二月)是月也,安萌芽,养幼少,存诸孤……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也就是说,在仲春二月,应该保护草木的萌芽,养育幼童和少年,抚恤孤儿。不要把川泽的水资源耗尽,不要让池塘干涸,不要焚烧山林。这条月令与《田律》一样,都在贯彻“春生”的天地之道。

先秦各诸侯国通用《月令》,所以很容易观察出该国的社会状况如何。例如,周定王派单襄公出使宋国,单襄公完成使命后,又借陈国的道路南下楚国。他回朝后向周定王汇报说,就算陈灵公没遭遇劫数,陈国也肯定要灭亡。

周定王问缘故,单襄公分析道:“先王遗训有言:‘雨季一结束就应该修整道路,水流干枯时就顺势建造桥梁,草木凋谢时就应该开始储藏粮食,霜降来临时就应该开始准备冬衣,寒风刮起时就表示该修整座城池了。’故而《夏令》说:‘九月修路,十月架桥。’按照《月令》的提示,当人们做完场院的农活时,就应开始准备土箕与扁担。看见营室之星出现在中天时,正式开始营造工作。在大火星刚出现时,大家就去官府那里集合。所以,先王办事不浪费财力,惠及百姓。”

他顿了顿,又说:“陈国却不然。早晨都能看见大火星了,但陈国的道路杂草丛生,乡里的谷场被废弃,不在湖泽上修筑堤坝,河流上也没有舟桥。这种荒废先王政教的做法,当然不会有好结果。”

果然,周定王八年时,陈灵公被陈国大臣夏征舒杀害。次年,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趁乱攻灭了陈国。单襄公的预言一一应验。

作为古典社会的大经大法,《礼记》不仅包含了许多礼仪风俗,还收录了对农耕生产生活具有极强指导意义的《月令》。可以说,不懂《月令》就难以体察农业文明的基本运行规律。用古人的话说,就是“不知道”。随着时代变迁,后世王朝的礼乐典章已经与西周春秋时的礼乐文明相去甚远,政令也各不相同。但《月令》中蕴含的“天人合一”的精神,依然在中国人的血液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