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名字叫王村
34178100000013

第13章 上部(13)

虽然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现村长看起来也是赌咒发誓,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可是等人家一走,现村长立刻神闲气定,好像刚才根本就没有人来打扰过他,他重新和我打过招呼,说:“王全,听说你去找王师傅解梦,你梦见老鼠了。”我做贼心虚,觉得不妙,他既然连我的梦都知道,就一定知道我的其他的更多的事情,我赶紧试探说:“村长,我弟弟丢了以后,我总是做梦。”现村长宽慰我说:“王全啊,弟弟丢了,心里总会有一点儿难过的,做几个梦也是正常的。”我心虚地说:“村长,我弟弟是自己走掉的,不是我丢掉的。”现村长说:“那是那是,怎么会是你丢掉的呢。丢掉人叫什么你知道吗?叫遗弃,遗弃是什么你知道吗,是犯法。”我说:“我没有犯法,真是我弟弟自己走掉的。”然后又补充说,“我让弟弟在旅馆里等我,我出去买吃的,等我买了吃的回来,弟弟已经走掉了。”现村长说:“那是那是,你弟弟本来是个病人,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不该走。”我说:“我想把弟弟找回来。”

现村长有些奇怪,停下来,看了看我,才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既然要找他回来,当初干吗把他带出去。”我说:“我就知道,你们根本不信我说的话。”不等现村长解释什么,我又说,“别人不相信我,是因为他们不懂道理,村长我相信你是懂道理的,所以我才来找你,可没想到你也和他们一样,你们都不相信我的话,我冤枉死了,我心里像压了块巨大的石头。”现村长道:“那是亚力山大。”他居然还会玩些时髦的词,不过我没有心思跟他掰饬,我得继续向他求助,我说:“村长,在我们小王村,就你算个人物,你不帮助我还有谁能帮助我?”可是现村长说:“我帮助你,谁帮助我呢?”我起先想不通他这样的人物也有需要别人帮助的事情,后来仔细一想,又想通了,他不是背了人家的债吗,我说:“村长,建水塔你借了高利贷,开大蒜厂你又借高利贷,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啊?”现村长说:“我不能说,我说出来,会把你吓死。”我不想被吓死,所以我也不想听了。

你们瞧见了,我就是这德行。

现村长知道我的德行,却不埋怨我,他真是大人大量,他不仅不埋怨我,还相信了我,他跟我说:“王全,看起来你是真心要找你弟弟啊,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你找到弟弟以后,打算怎么办?”他真是乐观主义,我这里还没有动身呢,他倒已经考虑弟弟回来以后的事情了,幸好我脑子够机灵,能够马上回答出来,我说:“找到弟弟,我就带他去看病,让他住院,一直等治好了病,再带他回来。”现村长有些怀疑,说:“你带弟弟住院,你不是没有钱吗?”我说:“我现在有钱了,我对象跟别人订婚了,我准备结婚的钱,就拿出来给弟弟治病。”现村长似乎被我感动了,或者他是假装相信了我的谎言,总之,他对我以上回答感到满意,他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在那上面写了些什么,递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看,现村长就说:“你要找弟弟,找我是没有用的,不是我没本事,主要是这事情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你到乡民政去试试吧,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我看了看现村长的纸条,那上面写着:“兹介绍我村村民王全前往乡民政办求助寻找其弟弟(二十岁)。”另外还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王小晓,我估计这是乡民政干部的名字,喜滋滋地揣进口袋,谢过村长,就走了。

现村长连大名都没有落,我知道我们村长名气够大的,所以不用落名,就像真正的大人物不用名片一样。

第二天,我即往大王乡去找乡民政,不过我暂时还无法知道,这算不算是我寻找弟弟踏出的第一步。

到了乡政府,进了一楼的大厅,看到排着长长的队伍,我问排在队伍最后的那个人这条队伍是干什么的,那个人说是申请搞墓地的,我一听,觉得晦气。赶紧上二楼去打听乡民政是哪个办公室,那女的告诉我说:“乡民政助理员目前还没有办公室。”我奇怪说:“那他们怎么办公呢?”那女的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他们?还他们,你以为乡民政助理员有好多哈?”我不服说:“就算没有好多哈,但总得有人给大家办事嘛。”那女的说:“谁说不给办事啦,你从楼下走过没见到排队的吗?”我更奇怪说:“那儿在搞墓地,那不是管死人的吗,我来办的可是活人的事呀。”那女的说:“你以为活的和死的还要分开办啊,现在都一条龙服务,所以楼下就叫红白喜事大厅。”

我思忖了一下,既然是红白喜事,那我就得认其中一头,可我要找我弟弟到底算是红事还是白事呢,仔细想想,哪头都对不上,既不是红喜,也不是白喜,人都丢了,哪来的喜哈。

看到我对乡民政一无所知的样子,那女的态度反而好了些,语气也不怎么冲人了,说:“你呢,先别急,因为乡民政涉及的工作很多,你先到一楼大厅那儿去看看墙上贴的东西,如果看懂了,最好,如果看不懂,再找人问话,好不好?”

我怎么能说不好呢,我下了楼,想按照那女的吩咐,先找墙上的东西看看,可我还没找到墙呢,先看到了一个人,我又惊讶了,他又是王图。

我想不通我怎么处处都会碰见王图,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的灾星还是我的福星,不过我现在学乖了,我没有打搅他。我暗中观察了一下,他没有去排那个长长的队伍,他向工作人员打听法律咨询在哪里,得到回答是在二楼,他就朝我走过来了,说:“王全,你跟踪我呀。”我脸皮厚,我才不会脸红呢,我神态自若说:“你要咨询什么法律呢,不如请教我,我自学过法律。”王图攻击我说:“你要是懂法,你弟弟会丢吗?”他攻击我,我也不会对他客气,我说:“你是要咨询土地承包的事情吧,你表面上和村长和解了,自称是村长的狗,其实你不是走狗,你是疯狗,你还是想咬村长呢。”

我希望我击中了他的要害,让他慌张,让他抵赖,最后他会央求我不要告诉现村长。可王图毕竟也是经得起风浪的人,他没有被我吓住,反而说:“你以为村长会相信你的话,一个连自己亲弟弟都能扔掉的人,谁会相信他?”我虽然被他掐住了七寸,但我不会服输的,我一针见血地说:“王图,你还想找法律呢,你真是不识时务,法律在哪里,法律都在村长口袋里呢。”

王图不再和我争论了,他还关心地指了指排着的队伍说:“王全,你看看队伍都这么长了,你还不快去排队。”我赶紧站到队伍最后,看着王图从容不迫地上二楼去了。他的从容的神态,更加反衬出我的焦虑,我伸头朝前面望望,心想这样的长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何况我还没有找到墙上的东西,我还不能确定我找弟弟这事情该不该排这条队伍呢。在排长队之前,我得先到前面问一下,是不是该在这里排队,就像到医院看病,认得字还行,如果不认得字,那就得先打听挂号付钱配药都是哪队和哪队,如果两眼一抹黑,闭着眼睛就跟着排,排了半天,等排到了,告诉你,你排错了,那就白排了。

我刚刚往前走了两步,还没看到民政助理员的脸面,立刻有人反对我,说:“排队。”

又一个说:“往后面去。”

再一个说:“我们都排了大半天了,你休想不劳而获。”

正在忙着的民政助理员听到大家说话,倒是从人缝里探出个头来,看了我一眼,不认得,说了声“排队”。头又缩回去。

我只得往队伍后边去,排在最后一个。原来排最后的那个人,现在上升了一位,成了倒数第二,脸上喜喜的,回头看看我说:“你也会升上来的。”

果不出所料,一会儿我身后就多出一个人,这个人熟门熟路,进来就妥妥地跟在我背后,估计不是头一次来,不像我这样的,人虽站在队伍里,心却很不踏实,始终都不知道队排得对不对。

这么想着,前面就出事情了,先是声音大起来,接着就骂人了,骂民政助理员是狗腿子,又骂是官老爷,后来骂到畜牲了;不过那助理的嗓门始终没有大起来,他一直是用低沉的含混不清的语气在说话,大概也就自认是个畜牲了。

我侧耳听了听,也听不明白是什么事,倒是我身后的这个人知道,说:“那个人排错队了,排了半天白排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助理,是他自己没搞清楚就乱排队。”

我赶紧请教他:“我是找弟弟的,我排错了没有?”那人说:“当然错了,找人应该到派出所呀。”我说:“可是我的村长写了条让我来找乡民政的。”我把条子拿出来请他看。他看了看,说:“你们村长文化不高,写的句子都不通的。”我又赶紧说:“反正意思就是请人帮我找弟弟。”那人想了想,说:“既然村长让你来排队,可能他知道些什么吧,你就排吧。”

这下我安心了些,听到前面的骂声仍不绝于耳,那助理仍不回嘴,我想不到助理居然这么好说话,不仅骂不还口,看起来,打他也不会还手的。

那个人嫌助理不和他对骂,又继续骂说:“死样活气。”

然后又骂:“割卵不出血。”

经过队伍中的人们的转述,我才知道,现在这个骂人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因为排错队骂人的人了,是另一个人在骂人,他们家失窃了,钱丢了,身份证丢了,结婚证丢了。找县民政局补办结婚证,说补办结婚证先要看身份证,要先到派出所去补办身份证;到了派出所,派出所说,要补办身份证,又要先到乡民政证明你们的身份,结果推来推去就把人家推冒火了。

骂了人,也没能解决,他们就说了实话,说:“其实我们也不想办,办那东西有什么用,现在正好,你们不办,我们也不要了。”这话说得有点儿奇怪,大家听不懂。所以他们又说,“我们没有结婚证,就证明我们不是夫妻。”再又说,“我们不是夫妻,我们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两家人。”

管这事的助理还没有怎么着急呢,别的人倒先急了,说:“那怎么能算,那不能算的,你们明明是一家人,怎么能算成两家人?”他们两手一摊,说:“既然不能算两家人,那还是得给我们办。”

但助理还是不能给他们办,他真的不是有意刁难他们,这是有规定的,他不能违反规定,他违反了规定,他就犯错误,他犯了错误,他就不能干这个工作,要下岗了。

最后想补办结婚证的那两个人朝大家说:“你们大家都是证人,是他们不给我们办,不是我们不办,以后有什么事情,不怪我们。”就走了。

那助理继续接待群众,但是排队的人心里不踏实了。

说:“他们这是有意的呀。”

说:“没听说最近有谁家遭贼呀。”

说:“可能结婚证根本没有丢,却说丢了。”

说:“为什么丢了身份证不着急,倒着急补办结婚证呢。”

说:“他们为什么要把一家人变成两家人。”

这就说入了套了,大家愈发地着急起来。

又说:“这样还了得,这不是乱套了,这还有王法吗?”

又说:“如果这样乱搞,我们也都乱搞。”

更着急的人就责怪起民政助理来,说:“喂,民政的,你们算什么为人民服务,人家明明是两口子一家人,你们偏偏要刁难人家。”

又说:“助理助理,你助的是什么理?你是不是和他们穿了连裆裤,一起搞阴谋。”

那助理早已经习惯了,他一直就是那样的状态,既不凶,也不不凶,既不和蔼,也不不和蔼。

我才知道当个民政助理员原来也这么难当,忽然又想,这么难当,假如让我当,我当不当呢。想了之后,又骂了自己一句:“蠢货,怎么可能让你当呢。”

现在风波终于过去了,我也终于排到了队伍的头上,我挺体谅民政助理员的辛苦,尽量减少啰嗦,直接就说:“助理,请你帮我找弟弟。”他大概没接待过我这么直爽干脆的,倒是一愣,先问:“你哪个村的?”我说:“小王村。”助理还口气轻佻地调侃我一下,说:“噢,就是那个想叫大王村的小王村哦。”我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口袋里还有法宝呢,赶紧掏了出来,交给他,那助理望着纸条发了一会儿呆,问道:“你什么意思?”我充满希望说:“助理,你就是这纸条上写的王小晓吧。”他摇摇头说:“我不是王小晓。”我愣住了,停了片刻,赶紧让自己回过神来问:“那,那你叫什么?”助理朝我笑了笑说:“我叫什么无所谓的,无论我叫什么,我都得为你们办事。”他说得有道理,我赶紧说:“我求你帮我找弟弟。”他仍然不接我的问题,指了指纸条问:“这是谁写给你的?”我赶紧报出我们小王村村长的大名。

一听王长官的名字,那助理“嘻”地一笑,说:“个****的,弄你呢。”我没听明白“弄你”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他,他才告诉我,村长写的那个王小晓早就离职了。我说:“啊,可能我们村长还不知道吧。”那助理说:“哄鬼呢,上个礼拜还来找我谈敬老院的事情呢,怎么不知道是我。”我就气得满脸通红,个****的村长,报复我受了他的贿,不投他的票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