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尽,花已向晚。
就算历史已经灰飞烟灭;
就算时空都已经沧海桑田,消失不见;
就算我所有的愿望都已经死去……
但我还记得爱情,记得你。
『一』
你们知道什么是夜叉吗,他们住在地上或空中,性格凶悍、迅猛。母贫父富,所以生下来就具有双重性格,既吃人也护法,是佛教的护法神。
那么,阿修罗呢?他原是印度远古诸神之一,属于凶猛好斗的鬼神。他果报殊胜,能生活得有如天人般享福,但却没有天人的德行,性好争斗。居住在海底的阿修罗原本是很爱喝酒的,但是因为他喝的是由海水酿成的酒,总是味道咸苦,所以一气之下就发誓再也不喝酒。
我想写给你们看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像夜叉一样的女孩子苏亦晴,遇见了像阿修罗一样的男孩子段暮泽。
他们相爱吗?
或许不,但是如果其中一个不再存活,另外一个也势必跟着消亡。他们彼此心有旁骛,却又视对方为命中稀有,他们不仅是彼此的爱,亦是彼此的恨,彼此的仇敌。
我只希望你们不要问我,这个故事是关于你自己吗?
千万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每回答一次,就是在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再捅一次刀子。如果你们不停地问,我就会不停地、不停地掉下泪来。
也请不要问我,最后他们的结局是怎样呢,是团聚吗,是分别吗?我只知道,只要是阿修罗的选择,夜叉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静默,她承担。
『二』
凡是在树德高中念过书的学生,没有一个不知道林锦言这个女孩子,所有人说起她时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说,那不是个普通的女生啊,那简直是个神。
我转入树德高中的第一天,就从同桌夏蕴涵那里听说了这个女孩子。当时是上午十点左右,阳光从窗口洒进教室,有细细的灰尘在光线里飞舞,我正用一张纸巾擦拭桌面上浓重的尘埃,然后,我看见桌面上斑驳的血迹,吓了一跳,夏蕴涵转过脸来对我笑,新同学,那是擦不掉的。
夏蕴涵有一张温和无害的脸,白皙的皮肤,剪水双瞳,嘴唇是天然的粉红色,笑起来有两个大大的酒窝,老师把我带到她旁边时叮嘱她,这是新转来的同学苏亦晴,多照顾她一点儿。
我木然地看着她,她挑了挑眉毛解释给我听,这张桌子一直都没有人坐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血迹,算你倒霉啦,谁叫你最后一个转来呀。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儿血迹而已。
她看了我一会儿,拊掌而笑,你一定不知道这些血迹是怎么来的吧,哈哈,它可是来自本校著名“飞妹”林锦言哦。
她一说完话,朝我吐吐舌头,又把头埋进了书堆。我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收神,专心上课。树德高中是城中有名的高中,每年招生的名额卡得很紧,我中途转来据说是妈妈托人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无论如何都由不得我放任自流。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突然抓着夏蕴涵无厘头地问了一句,那个女生,是怎么把血弄到课桌上的?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为了爱情。我一怔,良久无言。
夕阳芬芳明月如霜的黄昏,我独自坐在学校田径场的双杠上看着远处起起落落的飞鸟,它们不停地迁徙,不停地降落,我的嘴角挂着淡然的笑,白色衬衣随风翻飞。我在小声地唱一首歌,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还有什么值得死心塌地……
直到那个男孩子站在我的脚下看着我的时候我才发觉他的存在。他逆着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大概能看出他清瘦的轮廓,但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知道他在笑。他对我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我是段暮泽。第二句,你叫什么名字?第三句,要不要跟我走?
我俯瞰着他,心里在想,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呢,贵公子遇见没穿水晶鞋的灰姑娘吗?我忽然轻声笑出来,跟你走,去哪里?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那种眼神好像与光线强弱无关,但直抵灵魂。他说,跟着我,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你敢,还是不敢?
我沉吟一会儿,好。我一跃而下,他顺势扶住我,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原来,树德高中真是遍地美少年,随便遇见一个神经兮兮的都有这么精致的五官。
那天晚上我逃掉了晚自习,他带我去学校附近的台球室打台球,或许是他低估了我,前几盘竟然失手输给我,幸好后来认真发挥才得以保全他所谓的男人尊严。出了台球室,他买了一盒冰激凌给我,香草的味道还充斥在我口腔里,他说了一句让我瞠目结舌的话。
丫头,你是我赢来的。
『三』
我真是不小心撞见那一幕的。
路上遇见一起车祸,我忍不住好奇地观望了一下情况,一辆奔驰撞到一辆从路口突然冲出来的摩托车,摩托车司机倒在地上完全起不来了,奔驰的司机把头探在后座的窗口等待指示。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世态炎凉,随手拨了个120才慢慢地走向学校。当我看到门口威风凛凛的学生会干部时我才意识到,今天好像迟到了。我想了一下,转身跑去后门,顾暮泽那个坏小子把他的曾经都传授了给我,比如,他曾经就是利用树林后面的这个侧门逃课出去打架的。
他说起那些历史的时候一脸的神采飞扬,我大惑不解地问,你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正色道,我是去帮兄弟的,我要是不去才是耻呢。话音刚落他又嬉皮笑脸地说,你少给我装,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也不是什么乖乖女。
我别开脸,不动声色。
这一次,我要在没有他的情况下独自翻越这道高高的铁门了。我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根据他平时的教导三下两下就攀上了顶端,然后,深呼吸,利落地落地。就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一个尖锐的女声炸开在我耳边,谁!
我定了定神,看见树林里两个人目光冷峻地扫过来。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女生,心里暗赞一声,漂亮!巧克力颜色的皮肤在清晨的阳光里折射出淡淡的光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消瘦的身材,周身充斥着凛冽的气质。我再看那个男生,不知为何,心脏居然有瞬间的停顿,那简直是无数女孩子梦中的容颜,我根本无法描述出我的震撼,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褪掉了颜色,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么一个人是彩色的。
还来不及开口,那个女生又问,你是谁?我拍拍手上的尘土,站起来,挑起眉,不好意思,我路过的,你们继续,请便!
我刚转身就听见身后那个男生轻笑,林锦言,这位美女可有你曾经的风范啊。我听到那个名字的第一反应就是回过头去看她,原来是她,原来就是她。她也用一种深邃的眼神看向我,这天的我黑衣黑裤,漆黑长发自面颊两边跌落,一双眼像蓄住了流光溢彩的泉。
我们就那样僵持了许久,谁都没有再开口,那个男生点燃一支烟,用一种戏谑的表情看着我们。直到上课铃声自教学楼响起,我才拔腿狂奔,一路冲进教室我气喘吁吁地问夏蕴涵,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林锦言是个美女。她白了我一眼,这还要说你才想得到吗,姿色平庸的女孩子能让两伙男生在校门口为她打架吗?
我骇然怔住,蕴涵又笑嘻嘻地来捏我的脸颊,要我说呀,亦晴你比她更漂亮,不过你太乖了,注定成不了她那样的红颜祸水。我不置可否地捋了捋刘海儿,蕴涵到底不是暮泽,他跟我才是同类,只有同类才能在初相识就洞悉对方的气息。
可是,同类究竟是相惜,还是相残呢?
下课的时候暮泽竟然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地喊,苏亦晴,出来,出来!全班同学的目光像几百瓦的灯射向我,我心里将这个该死的人骂了一千遍,他把我拖到走廊上拿出一盒费列罗给我,昨天陪我妈去逛街,顺手帮你拿的,全部给我吃掉,一颗都不准给别人!
我忍不住轻声笑出来,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顽劣,偏偏我又对他无可奈何。我接过来抬起头刚要说谢谢,忽然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很僵硬,目光对准我的身后,我好奇地回过头去,看见了脸色灰白的林锦言。
『四』
被顾清晨拦下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已经走了,我一个人在空旷的教室里发呆,夕阳的余晖笼罩在我的身上有微微的暖意,他就那样径直走到我面前,在那张有血迹的课桌上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懒懒地开口,我不知道,也不想管你们之间的事。
他挑起眉来,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哦?我们的什么事?
所有的事情我都是从蕴涵那里得知的,上午林锦言出现在我身后用那种凛冽的眼神看着我和暮泽的时候,蕴涵适时地把我叫进了教室,我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苏亦晴,我小觑你了,你竟然跟林锦言是一样的人。
我双手一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乱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她看了我好半天,确信我不是在装傻之后叹了一口气,我们学校这么多男孩子,你怎么偏偏就招惹了段暮泽呢?你知道吗,你桌子上的那些血迹就是因为当初他要跟林锦言分手才弄上去的,那段时间林锦言像疯子一样,突然在上课的时候大笑或者大哭,连老师都没办法,后来有一天她看见段暮泽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上课的时候就拿把刀出来割腕自杀了,她下手又快又狠,把旁边一个女生吓得晕过去了。虽然后来没有死,但是她的手腕上到现在还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你看到她手腕上的那块很大的手表没有,就是用来遮疤的。
我点点头,好像是有那样一块表。
蕴涵又接着说,她好了之后放了话,将来哪个女生跟段暮泽在一起,她当日流了多少血,就要那个女孩子加倍奉还。为此本校没有一个女生敢接近段暮泽,谁惹得起这个小妖精啊,亦晴,你今天被她撞见了,你完蛋了。
我只觉得心脏有一点点绞痛,绝对不是害怕林锦言要对我如何如何,而是源于暮泽,他竟然有一段这么轰烈的过去,天雷地火,情深如斯,被一个美女这样爱过,他的心里还装不装得下小小的我?他对我的那些好,究竟有几分真心,如果有,又能持续多久?
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想起早晨跟林锦言在一起的那个美少年,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比暮泽逊色的他是林锦言现在的男朋友吗?蕴涵笑了笑,林锦言自段暮泽之后有过无数男朋友,但是谁都得不到她的真心。《诗经》里那一句,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连老师上课都拿她举例子。
那么,那个男生也只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想到这里,我竟然有一点点不平,蕴涵撇撇嘴,林锦言现在的男朋友是顾清晨吧,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呢。她现在连课都不上了,要不是有个有钱有势的爸爸,估计她早被开除了。
最后,蕴涵对我说了一句话,亦晴,你好自为之吧。
当顾清晨坐到我面前时,我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糨糊了。我冷冷地看着他,找我?他终于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细碎的刘海儿滑开,原本如刀削的轮廓,温暖而柔软,像有一湖水在嘴角慢慢地浸开。他的声音那样温和,我来看看能打动暮泽兄的女孩子究竟是哪路神仙,值得他冒着被锦言追杀的危险也要宣告于众。
我扬起头直视他,不言不语。
他忽然把头倾下来,在我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时候,在我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像个孩子般露出天真的笑,哈哈,被我亲到了。
一直到他离开,我仍然抚住脸颊,动弹不得。
『五』
顾清晨笑嘻嘻地走过来叫我一声,美人儿,想我吗?暮泽挑起嘴角笑,清晨,亦晴是我的,你走开!谈笑间,林锦言从一边闪出来,面无表情地说,苏亦晴,你跟我来一下!
我示意暮泽不用担心,清晨在一旁酸溜溜地说,你们不要那么肉麻好不好?!我轻轻地对他微笑,那天你亲我,岂不是更肉麻。只这一句,我便看到暮泽的脸色更加难看,林锦言的身子僵了僵,小声对暮泽说,别担心,我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暮泽哼了一声,你们两个,还不知道谁拿谁怎么样。
是的,我说过,暮泽是我的同类,他早看出来纯良安谧是我的躯壳,一切都是装给旁人看的,所以蕴涵她们那些小女生才会白白担心,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惧怕林锦言。我们走到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我看见暮泽和清晨都点了烟,烟雾袅袅里,他们像两块美玉散发着高贵的光芒。
锦言轻轻地开口,苏亦晴,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生?
我淡然地笑了,事实上,我觉得你比我更神秘。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暮泽的方向,感觉时光如海在眼中翻涌退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她说,你是唯一一个,在我对暮泽说了那样的狠话之后还敢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你很了不起。我失笑,你误会了,我认识他的时候对你们的事还未有所闻,如果我早知道跟他在一起会惹出那么多麻烦的事情来,打死我我也不会靠近他。
她低下头,苏亦晴,你喜欢暮泽吗?你在意这个人吗?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忧伤的、柔软的女孩子,此刻的她完全不是传闻里那个嚣张跋扈的小“飞妹”,她的眼睛里有微微的潮湿,表面上却倔犟地挺着骄傲的姿态。我声音喑哑,面孔灼烫,但手指冰凉,林锦言,我无法回答你。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喜欢暮泽,这是当然的,但是我究竟有多么喜欢这个人,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唯一知道的是当我从蕴涵那里听到他和林锦言的事情的时候,那一刻,我心里确实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情绪,那种情绪的俗名叫吃醋,学名,叫忌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