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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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鏖兵晋西北(2)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一个老鬼子还在负隅顽抗,这个日本军官大概有40多岁的样子,手上似乎受伤了,血糊糊的。他突然抓下军帽,扔出老远,把指挥刀插在地上。围上来的战士们以为他要投降了,有人使用日语喊话,告诉他“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老鬼子一动不动,战士们以为他听懂了,迅速冲上去要缴枪。不想,老鬼子忽然挥舞指挥刀,向四周的战士恶狠狠砍杀过来,一个战士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另一个战士的耳朵也被锋利的刀锋削去一半。三营一个东北军的战士格斗技术好,冲上来用枪拨开老鬼子的指挥刀,然后想去夺指挥刀,可惜手搭在了刀刃上,老鬼子一抽刀,东北战士的四根手指头就被齐刷刷割了下来。老鬼子接着四处追着战士们疯狂乱砍,一时间战士们有些混乱。

刘德元赶到这边,掏出手枪,却不敢开枪,周围都是我团战士,老鬼子乱砍乱跳。正在这时,吉子突然从外围喊:“用这个长枪!”拎着红缨枪冲了过去。正在格斗的几个老战士一闪,吉子恰好在老鬼子背后,直扎过去,正中老鬼子右肩膀,“哐当”一声,锋利的指挥刀顷刻落地。老鬼子忽然用左手拔出手枪,连续向四周乱射一通。四五个战士倒下了。吉子的胸部中了一枪。

刘德元急忙开了一枪,老鬼子中弹跪在地上还想挣扎。刘德元气愤至极,上前捡起老鬼子的军刀,奋力劈了两刀,把老鬼子劈成了两半。老鬼子倒地死了。后来,身为三营领导的刘德元还挨了批评,但他并不后悔。看到那么多战士被老鬼子击中,他早急红了眼,哪里顾得那么多!

战斗结束了。吉子倒在冰凉的地上,薄雪、泥土、鲜血混杂在身下。刘德元一边指挥打扫战场,一边怜惜地安慰吉子。喊喊看到吉子受伤,慌忙去喊栗家的人。栗政通正在附近,忙跑过来。一时不知所措,抓着吉子的手大声喊:“挺住啊,吉子!”另外的几个战士找来炸飞的车门当担架,要抬走吉子。卫生队的人跑来为吉子包扎,看到吉子胸部鲜血汩汩流淌,把破夹袄都染透了,害怕得手臂发抖,却不知如何包扎。

吉子忽然睁开一点眼睛,微弱地说:“三叔……告诉俺娘,给俺捎一双新鞋……”

政通把目光落在吉子的脚上。只见吉子的脚面上冻裂肿胀,黑红的血迹渗出,脚板上泥土伴着刚刚磨破的肉皮,鲜血正在一点点凝结。在晋北的寒风里,吉子的全身迅速变得冰凉。一个还没有弄清楚死亡是什么的孩子,一个当兵却没有穿上军装的战士,过大年都没有穿上新鞋的吉子,就这样离开了他热爱的这片土地,带着对母亲和一双新鞋的渴望离开了。

又急又悲,政通搂着吉子瘦弱的身子,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部队打扫完战场,迅速转移到20里以外的集结地点休息。吉子的尸体和其他牺牲的战士们一样,草草埋葬在冻土和碎石下。父子兵栗吉子,没有来得及见到同在部队的父亲,就这样光着脚永远睡在了寒风里。

这次战斗,鬼子将近200人的一个中队,几乎全部被消灭。烧毁汽车10辆,缴获重机枪4挺、轻机枪15挺、长枪120支、短枪12支,大批的弹药,以及白面、大米、罐头等生活物资。战士们面对大批物资,一些老战士们兴奋地唱起了“没有吃,没有穿,自有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当地的老百姓慰劳战士们,送来了烙饼、馒头,吃了三个月高粱面的平山团的战士们第一次吃到了馒头。政通一想到吉子雪地上冻裂的双脚,嗓子里像堵了个枣子,拿着白馒头,很久都咽不下去。

吉子的遗言传回了家乡,传给了所有子弟兵的母亲们。吉子的母亲哭得昏天黑地,疯了般不停地做鞋,她要做的是那种两三斤重的“砍山鞋”,鞋底足有半寸多厚,麻线纳得密密的,鞋底弯都弯不动,要给吉子穿上,给吉子爹穿上……吉子娘后来究竟做了多少双军鞋,她也无法记清,只在她的腿上留下一道搓麻绳深深的“沟”。多少次恍然看到了吉子进了屋,醒来却知,是自己晕倒在昏黄的油灯下。政通的母亲过来了,她给吉子母亲拿来了自己家节余的鞋面,反复安慰着吉子的母亲。她也无限担心着政通,却又无助地惶恐着。她们俩用黄表纸剪了很多双鞋,一起去村口烧。吉子母亲喃喃地反复念叨:“吉子,来拿鞋吧,娘给你做好了,娘给你送去了,千万要穿到脚上啊……”

死者不穿鞋,在阴间就走不了路,连投胎转世也没有机会了。这个习俗一直保持至今,并且死者只能穿千层底的布鞋,不能穿皮鞋,说那样会投胎到动物的肚子里。平山县妇救会开始发动全县妇女做军鞋。后来,贡喜瑞把吉子的故事在妇女大会上含泪讲了,台下的母亲,特别是在平山团有亲人的,早已默然泪下,但她们都悄悄拽起袄袖子,轻轻擦掉,心里暗暗起劲儿……后来一位负责收军鞋的部队干部曾这样回忆:

我到平山县后,有一位同志领着我去看鞋库。这个鞋库有两间房大。炕上已经放得满满的快顶着屋顶了,地下也放了许多……鞋子是各种各样的,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的做得很结实,看到这样的鞋我十分高兴。这是按照戎冠秀妈妈的做鞋顺口溜办的……

有的看去做得不结实,但做得比较精致。我把这样的鞋子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送鞋的同志发现我对这样的鞋不理解,他急忙走过来说,我给你讲一讲,你就乐意收了。他说:“凡是白细布,千层底,纳的是水纹的,一般是男同志结婚时穿的;凡是白细布,千层底,纳的是石榴纹的,一般是女同志结婚时穿的,这说明婚后的日子过得顺利,早生贵子;凡是布底鞋纳的是‘四针’花纹的,一般是青壮年串亲时穿的。这次因为时间紧,来不及做新的,就先把她(他)们心爱的纪念品送来。”他这一番话说得多好啊!一双精致的布鞋,表达了抗日根据地人民热爱子弟兵的深情。

晋察冀著名的战地摄影师沙飞,在平山团拍摄时,发现这样一个细节:几乎每个战士们都背着一双新鞋,平时舍不得穿,一到上战场时,才赶紧把新鞋子穿在脚上……

沙飞或许不太明白他们投胎转世的说法,但沙飞深深地记住了这个细节,并在后来的新闻作品中反复描述过,所以我才能在今天的资料中看到。一双新鞋,或许就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纪念,是他们所能感受到的最后母爱。自然,沙飞为他们留下的也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影像,所以这样的细节久久刺痛这位战地记者的心房。

平山团这第一仗,打出了“平山团”的威名。不久之后,团长陈宗尧受到******主席亲笔题词的表彰:“英勇善战的战斗英雄陈宗尧同志。”

铁军的锻造

1938年5月20日,120师师长贺龙来到了359旅驻地上阳武,召开了营以上干部会议,传达八路军总部指示,要求359旅开辟桑干河两岸的根据地,这对于扩大和巩固晋察冀边区意义重大。会上,贺龙表彰了359旅的英勇顽强,但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在收复7座县城等战斗中,部队的伤亡太重,勉励他们在今后的战斗中,更加机动灵活,保护干部、爱护战士,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这给359旅的干部战士很大的教育和鼓舞。平山团的战士们很难忘记,在岢岚城外,2营营长****远壮烈牺牲的场面。敌人每次出战,都有飞机掩护,我军摆好了攻城阵地,顷刻间,炮弹密集落下,根本无法防御。****远营长就是被锋利的弹片击中头部而牺牲的。

平山团三营特派员刘德元,晚年回忆这段经历时,感慨地说:“刚开始和日军作战,觉得日军的战斗力特别强,鬼子枪一响,咱们就要倒人。被击毙和俘虏的日军年龄都在30岁左右,年龄偏大,留着我们在电影上熟悉的小胡子,原来他们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老兵,单兵素质很高。日军的给养也好,每个日本兵作战时就带两盒肉罐头,四块方糖,一壶酒,一天要喝一两。1940年以后,我感到日军的战斗力大为下降,打起来比较顺手了,因为日本老兵死了不少,新兵补充进来,技战术都打了折扣,日军的给养也开始变化,肉罐头变成了黄豆……”

的确,光着脚丫拿着红缨枪的栗吉子们,喝着高粱稀粥,无法和穿着马靴,吃着肉罐头,武装到牙齿的日本老兵抗衡。那个令人可怕的镜头无数次重现:鬼子单腿跪地,连连向我阵地瞄准,刚刚放下锄头,还是孩子的战士无声倒地……

今天,那些残酷无法用文字再现,但牺牲和荣誉是一起成长的,平山团1938年的战斗经历永远镌刻在359旅的战史上:

3月11日,718团2营与717团在岢岚县三井镇围歼日军第26师团千田大队,毙伤日军300余人,俘虏日军28人。2营营长****远牺牲。

3月2日至4月1日,718团配合359旅主力,经过反复激战,粉碎了日军第26师团和伪军李守信部对晋西北根据地的首次围攻,共毙伤日伪军1500余人,收复7座县城……

6月10日,718团2营、3营在浑源南晋家庄战斗中,将日军300多人困在一条狭长的地带,挽了一条紧密的口袋阵,集中火力歼灭敌人。毙伤100余人。

6月12日,在大同县宿营时,忽然发现一股日伪军在村里烧杀、抢劫。3营营长刘三元果断出击,趁其不备,打了敌人一个落花流水,毙伤日伪军几十人,把敌人赶出村庄。老百姓纷纷杀鸡宰羊,箪食壶浆,感谢平山团的战士们。

6月16日,3营在后子口村对日伪军突然袭击,击毙30余人,俘虏伪军220人。

6月17日,718团、719团主力夜袭应县下社村伪军乔日成部,毙伤俘虏300余人。

6月27日,718团1营在山西省阳高县对驻罗文皂车站的日军50余人、伪军约100余人发起攻击。战士们向溃退到车站院内的伪军反复喊话:“伪军兄弟!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日军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兄弟们快快过来吧,八路军优待俘虏!”之后,一名伪军将日军指挥官击毙。此战毙伤、投诚共120余人。1营迅速撤离。

7月5日,718团3营攻占天镇县永嘉车站,毙伤、俘虏140余人,炸毁车站设施,使铁路运输一度瘫痪。这是陈宗尧团长为了纪念抗战一周年而进行的歼灭战,由3营担任主攻。营长刘三元利用一辆火车当掩体,迅速突破车站大门,趁敌不备,冲进了车站调度室,用炸药包将调度室炸毁……之后平山团奔赴广灵、灵丘、浑源一带开展游击战争。

9月24日至30日,侵华日军华北头目杉山元,纠集大批日军,向我晋察冀五台地区进攻。24日,日军以千余兵力向我平山团一连扼守的邵家庄阵地猛烈进犯,日军发射炮弹700余发,敌机投掷炸弹百余枚,一连阵地火光四起,弹片横飞,但战士们没有后退一步,忍着饥渴,艰苦战斗。尽管敌人猖狂进攻,但一连阵地岿然不动。激战了两昼夜,最终将日军击退。同时,另一路日军,在飞机掩护下,分4路向我主佛寺阵地猛攻。当时面对几百敌人,4连和7连的战士非常镇定。炮火连天中,战士们开始跟敌人玩起了战术。其中7连的战斗最为机智。他们以两个步兵班,在主佛寺阵地前的树林和古庙建立隐蔽阵地,等日军向主阵地进攻时,突然出击,从侧后以最近的距离杀伤敌人。其中一名机枪手邓光明待敌人冲到距离阵地七八米时,奋勇站起,用日式机关枪突然扫射。被日军视为“孩子般”的平山团,变得如此机智勇猛,一时间日军没有回过神来,他们自己制造的子弹已经射入自己的身体。7连仅仅用了伤亡9人的代价,换得了毙伤日军200余人的战绩……

陈宗尧团长亲率1营、3营,占领有利地形,利用夜战灵活性,步步阻击敌人进攻,易打就打,易扰则扰,一次和游击队诱骗日军进入绝地,竟然逼得日军100人跳崖。那次阻击进攻灵丘的敌人,让日军在35公里的路程里,整整走了6天6夜,一路受到阻击、袭扰,消耗敌人弹药补给,而后绕道背后,切断其运输线。

一系列的游击战术,让敌人蒙头转向,几天付出了伤亡800余人的代价,而718团仅伤亡100余人。此时,几乎全是新兵的平山团,渐渐成为359旅的主力战斗部队。王震旅长数次表扬了平山团。

10月28日,王震亲自指挥718团、719团和717团9连,在邵家庄、张家湾、黄台寺设伏,击毙日军山崎少佐、龟森大尉等500余人,击毁汽车10余辆,独立混成第二旅团少将常冈宽治被击成重伤。

11月17日,718团在蔚、涞公路设伏,伏击日军12辆车队。

11月29日至31日,广灵公路伏击战打响,718团在直峪设伏,毙伤日军100余人……

平山团的战士们在枪林弹雨中学到了智慧,积累了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