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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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南泥湾的故事(4)

在长征前夕,陈宗尧是战地医院的政委。自己背着四双草鞋,也要求所有同志准备四双草鞋。他说一双草鞋能穿20天,一天走60里,一双草鞋能走1200里,四双草鞋走尽天边都穿不了。潘大夫记述:“我们的脚,有裂口都是先用热水洗了,用针线缝上,再涂一点热桐油,为的是不让裂口扩大。而他洗脚以后,却在整个脚板上擦上滚烫的桐油。他说,我这一双脚啊,半辈子就没有穿烂过一双草鞋。现在,要他走刀山也行。”而陈宗尧背的草鞋都悄悄地塞给了战士们……

在伤员们艰难行进的队伍里,陈宗尧自己抬伤员,不管什么杂事儿,不论本单位还是别的单位的工作,他通通去管。“一百多人的队伍不论他在前在后都能听到他讲话。就连飞机在头上转,炸弹嗞嗞地往下落的时分,还见他站在那里叫:‘卧下,同志们,不要乱跑!’直到同志们都卧下了,炸弹冒烟儿了,他才扑通一下卧倒。炸弹响了,他立刻爬起,看有谁负伤了,组织抢救。”

在晋西北,一次战役前,潘世征去往平山团团部。他拴马进门,陈宗尧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原地打了两三个圈圈,猛然往地上一放,兴奋地说:“你还没有看见过日本鬼子吧,来得正好,我们就要打仗了!”那是平山团的第一仗,潘世征清楚地记着“活跃团长”的口头语:“出发!揍他狗娘养的!”敌人子弹嗖嗖飞来,陈宗尧担心正在为司号员包扎的潘世征,说:“你给我把脑袋栽下点,吹了我赔不起!”潘世征用陈宗尧最爱说的话回敬他:“人死脸朝天,不死又过年!”两人哈哈大笑……这是多么率真乐观的陈宗尧啊!

南泥湾,垦荒热火朝天。人人手上都打了血泡,又痛又影响生产。王震旅长找来潘世征大夫想办法,焦急幽默地说:“老潘,快想想办法吧,我们的步兵旅快要变成炮(泡)兵旅了!”但大家干着急没有好招儿。

一天早晨,挎着个粪筐的陈宗尧突然闯进旅部医院,他像孩子一样兴奋,举起两只手让潘世征看,显摆似的摇摇手说:“全好了!一点也不痛了。”接着从怀里摸出两头野蒜,递过来:“这就是治泡的特效药,请你这个医生专家鉴定鉴定,值不值得推广?”

原来,陈宗尧前天看见一个山沟里长了大片葱绿的野蒜,想挖一些送到伙房佐餐,挖时手上粘了蒜汁,血泡就针刺一般痛,放在水里洗了几回,还是火辣辣的痛。谁想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奇怪,两手的血泡都干了……这可是个重大发明啊!迅速在全旅推广了。若在今天,模范团长便可申请“国家专利”啦。

模范团长在妻子田英杰眼里却不近人情。看着毛主席“战斗英雄、劳动模范陈宗尧同志”这些题词,田英杰感到自豪。但是自豪只能存于心里。她记得,他们的二女儿几个月大时,身体虚弱。有一次团部杀猪,田英杰吞吞吐吐地说,是不是把猪肝弄回来点给孩子补补身体?话没说完,陈宗尧就把她骂了一顿。任凭妻子难过、流泪……

当时部队已经可以发两套衣服,但陈宗尧只留一套,其余的都退还供给处。田英杰只好夏天将他棉衣里的棉花取出来当夹衣,到冬天又将棉花放进去。女人毕竟是女人,未免唠叨:“何必自讨苦吃,害得我拆了缝,逢了又拆。”陈宗尧这时总是耐心地开导她说:“我能节省一套衣服,就能多接收一名战士,抗日就多一份力量。如果我们大家都这样想、这样做,我们的抗日力量就能成倍增长,这个账你算过没有?”

田英杰说,女儿们从不会去翻陈宗尧的背包,因为包里除了他自己打的几双草鞋,别无余物。有时候,父亲刚回来得早一点,见到女儿总是抱起来在空中转圈。60年过去了,女儿总忘不了被父亲高高举起像飞一样的感觉,这也是陈宗尧留给孩子唯一的印象。

今天在新疆阿克苏农垦1团(原718团)团史陈列馆,仅仅存有陈宗尧使用多年的一条夹被,是用夫妻二人的两床床单做的,里面缝了从日军缴获来、打了几个洞的军毯。

然而,陈团长留在南泥湾战士们心里的印记,多得数不清。

左齐和陈宗尧是老搭档,曾在回忆录中记述:“一个老战士远远地看到团长的身影,兴奋地说:‘同志们!团长看我们来啦!’一个刚从伪军中解放过来的新战士望望那个背镢头的人,有点不相信。因为在反动军队里,他见到的团长,一出门后面至少跟三个护兵。瞧那人背着镢头,怎么会是团长呢?直到他确实知道是团长,才感慨地说:‘我今天才真正知道,八路军的官兵完全一样。在反动军队里,一个班长、排长,都摆出了不起的臭架子,随便打人,谁还敢见团长!’”

雨中背米的陈宗尧,更让战士们感动。当时,平山团刚到南泥湾,为了保证部队垦荒,上级给拨了米,但必须要去延长县背回。陈宗尧动员大家用旧床单、被子折叠了,把裤子口扎起了,做成口袋,一起出发。陈宗尧让马驮了粮食,自己硬是扛起60斤小米。看到仓库门口撒了不少粮食,他扫起来,用两个衣袖装好,也挂在自己肩上。他想当年抗长工背百斤都不怕,今天这七八十斤应该能受得了。谁知,他岁数大了几岁,又受过伤,偏偏天下起了小雨雪,路滑难行,没走多久已是大汗淋漓。但他始终咬牙坚持,不断鼓励大家:“同志们,加油啊!又下雨又下雪,正是我们练习行军的好日子,大家不要错过好机会!要发扬红军二万五千里精神呀!”

延河边,队伍忽然停止了前进。战士们在那里抱着双肩打哆嗦,看到水上漂浮的冰块,更为胆寒,他们多是刚从敌后来的青年学生。陈宗尧迅速查看了延河水势,下达命令:“马上过河!”吹响了集合号,后面的部队跑步赶上来了。陈宗尧迅速脱掉棉裤、鞋子,跳下河中。冰冷的河水过膝,顿感两腿麻木,有的被冰块撞破。陈宗尧在河里乐观地大声说:“一条小河,挡不住八路军的去路!”栗政通恰好大病刚好,也参加了背米。陈宗尧关切地嘱咐他和几个体弱的小兵,让他们用卫生队的酒精仔细把腿擦热了,然后迅速下水过河,防止再着凉生病。

全团顺利过河,没有一个人掉队。河水迅速上涨了将近一丈高,滚滚延河,空自咆哮。

栗政通望着团长的背影,心里升腾着温暖。多年之后,当栗政通带兵时,也一样为战士们洗脚、挑血泡,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战士,连鼓舞战士们的口气和指挥行动细节都如出一辙,几乎就是“陈宗尧第二”。

南泥湾里,一个忙碌的陈团长,身后跟随着成百上千的“陈团长”。

争当“贺龙投弹手”

美国合众社、伦敦《泰晤士报》记者福尔曼跟随美军考察团访问南泥湾时,曾在他的《北行漫记》中写道:

我们走近南泥湾区的时候,看见十几个人一群的许多兵士在田里工作。他们一面挥舞着锄、耙和铲,一面唱歌。他们的搭起来的来复枪、机关枪、手榴弹和迫击炮就在附近堆放着,堆放的方式是有秩序的军操方式。这些军械大多是日本制造和在战场虏获的。它们缄默不语地证明这些劳动者彻头彻尾是战斗员,而不是农民。

这是多么紧张特殊的队伍啊!把农民和军人的双重职责都扛在肩上!

1942年5月初,朱总司令在贺龙师长、王震旅长的陪同下,第四次来到平山团。新挖的窑洞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给总司令住。谁想总司令又住进他那个听狼嚎的老窑洞里了,说老窑洞很好!贺龙师长也住进去,开玩笑说,就和总司令一起“怀念狼”吧!

次日,战士们平整了操场,搭起了台子,集合队伍,请总司令检阅,并观看部队的军事表演。指战员们比往常起得更早:擦枪、备马、整装……仿佛要参加一次重要的战斗。“嘀嘀……嗒嗒……”军号齐鸣,高昂雄壮。“唰!唰!唰!……”那一列接一列、一排连一排的战士行着注目礼,从检阅台前走过,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像是“铁的洪流,钢的长城”。

平山团战士个个奋勇当先,投弹、刺杀、过天桥样样出色。当年,贺龙师长恰好48岁,表演时就将红旗插在48米处,超过者就命名为“贺龙投弹手”。结果,投弹开始,三营的齐巨川嘴里大喊:“带响的来了!”只听手榴弹呜呜响,上来就投到50米外,差点投到人家房顶上。王震旅长兴奋地大喊:“好一个贺龙投弹手!”总司令和贺师长都高兴地鼓起掌来。王震旅长常引用伏罗希洛夫的一句话:“手榴弹是荷包里的大炮。”这一大批“贺龙投弹手”,到战场上就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贺师长看到这些,习惯地捋了捋那威严的八字胡,眯眼微笑,频频点头……

陈宗尧团长要求战士投弹像炮筒打出去的炮弹一样,要在空中带着响声,要“又响、又远、又准”。刺杀也是一样,嘴里一声“杀!”要排山倒海,全身的力量都要到刺刀上,要把敌人当成铁板去刺。陈宗尧练习过天桥,更是“惊心动魄”。面对一个高8米、长20米、宽仅仅15厘米的“独木桥”,许多战士面露惧色。陈宗尧率先飞快跑过,面不改色。他鼓励新战士,前面就是敌人的射击,如果不冲过去,就有伤亡的危险,更不能消灭敌人。战场最需要的是敏捷勇猛。

平山团的战士们练得非常刻苦。每人都有一枚铁质的练习弹,每日早操投,午间投,夜间放哨的战士,在月光下练习。平山团的战士后来个个成为“贺龙投弹手”,一大批都是“朱德射击手”。几年的垦荒,非但没有荒废练兵,反而使得部队的战斗力大大提升。

朱德总司令在那次大会上高兴地宣布,授予718团为“文武双全团”荣誉称号。在这次查看中,总司令发现马坊一带全是马兰草,这是造纸的好材料,于是嘱托部队想办法建立造纸厂,解决边区的用纸困难……

1943年“七七”抗战纪念前夕,国民党利用共产国际解散的时机,又掀起了第三次反共高潮,在富县一带制造摩擦。

平山团著名的“贺龙投弹手”、侦察排长陈彦在战斗中英勇牺牲。王震亲自撰写悼文称赞“陈彦同志在华北与保卫边区的河防上,表现出无限的忠勇和坚定性,杀死了众多的日寇与汉奸。陈彦同志是武艺高强的贺龙投弹手之一,又是生产战线上的劳动英雄”。团里的人都很憋气。没过几个月,平山团著名的“尹猛子”——尹保仁参谋长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尹保仁是湖南茶陵人。从小跟着王震,善打硬仗恶仗。王震称呼他“保仁猛子”。垦荒和大练兵时战士们都怕输给这个猛子。尹猛子不但是著名的贺龙投弹手,还是一个“飞毛腿”。这不,晨星未落的大早,他两条腿上各绑一个沙包,开始奔跑。后来在延属军区举行的田径赛上,他代表359旅一举夺魁,成为全军的“飞毛腿”。

忙中偷闲时,尹保仁常打些野鸡、野兔甚至是野狼,给大家用来改善生活。一天夜里,一只豹子闯进羊圈去吃羊,被战士们用枪打死了。豹肉红烧后大家分吃了,豹子的下水扔在一边。尹保仁嘱咐司号长不要浪费了。于是两个人把豹子的心、肝煮了吃了,结果,浑身上下脱了一层皮,犹如害了一场大病。后来战友们开玩笑说他“吃了熊心豹子胆”。

尹猛子还善做“美食”。1943年9月的一天,******主席来到南泥湾718团驻地马坊。尹保仁很兴奋和紧张,他一溜小跑来到炊事班研究饭菜,把自己养的鸡杀了一只,早早地炖在一口铁锅里,细心地在锅盖上做了一个记号。谁想,当他再进来时,一看,记号被挪动了,为了防止万一,他把那锅肉给扔掉了,重新宰了一只鸡炖好。后来才知道是一名曾当过国民党兵的战士偷偷喝了一碗鸡汤,虚惊一场。

入席后,毛主席望着茄子、辣椒、木耳、蘑菇等做成的湘味菜肴,问是谁搞的。尹保仁挺身敬礼,报了姓名。毛主席乐道:“哦,你就是尹猛子,听你们旅长说过你,打仗不怕死,没打过败仗是吗?”说着端起桌上满满一碗连队自酿酒递去:“来,喝了这碗酒,今后继续发扬!”尹保仁激动地一饮而尽……

尹保仁沉浸在幸福当中。谁知没几天,在陕甘宁的南大门富县,他带领自卫大队,自己做主在三交镇附近打了一场伏击战,“猛”掉了国民党的一个新兵营!这下招来了一个吓人的罪名:破坏国共合作,挑起内战!

这件事,激怒了胡宗南,惊动了******,他们以国民党政府的名义,向共产党提出严重抗议,强烈要求严惩主谋者;并通过他们的电台一天播送三次,一连播了三天。王震派人调查清楚,来人明确表示:尹保仁性命难保!

尹保仁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他把平时节余的两元多边币交给党小组长,作为他的最后一次党费,和自卫大队几个负责同志流着泪话别……

五天后尹保仁到了富县县委机关,他感到惊诧。原来,******副主席特地从重庆办事处专程来富县处理他的问题!

周副主席身穿银灰色中山装,坐在长方形桌旁看报纸。邓大姐也来了,她穿着银灰色服装,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他们听到尹保仁的报告声,一齐抬起头来。周副主席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指着他头上的军帽问:“军帽上怎么不缀‘青天白日’帽徽?”

尹保仁没有想到周副主席会问这个,加之心慌,就脱口而出:“那是国民党的帽徽,戴上它感到,感到……”“感到什么呀?”周副主席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他。

“感到是一种耻辱。”话一出口,尹保仁就后悔不该这么说,低下头,等待着周副主席的批评。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周副主席把手里的报纸折了折,放在桌子上。

“知道。”尹保仁干脆地说,“除了开大会,反正平日我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