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占春焦急地盼望着,等第二个集上,他又找姐夫去问到底打听着没有?崔秋子悄悄告诉他,正月里见话。好容易盼到了正月初七,二姐夫一家来拜年了。他背着人一再催问。二姐夫这次给了个准话。要姜占春正月二十到杜家庄南沟栗再温的家里去。崔秋子是栗再温的表哥,姜占春是知道的。那天一早,姜占春兴奋地去了,十里路一眨眼就到了。身材高大、满脸微笑的二姐夫崔秋子正在南沟村口等他。他们径直去了栗再温家。栗再温正和于光汉在屋里商量事儿,看到他们,也不说话,用手一指。崔秋子于是带着姜占春钻进了一条山沟,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等着。没多久,于光汉来了,他给姜占春讲了很多革命道理,讲穷人为什么受压迫,只有武装斗争,夺取了政权,才能翻身……又告诉姜占春怎样发展组织,保守秘密,要“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姜占春一一记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大红布,上面绣着镰刀和斧头。姜占春看了看,伸手摸了摸。这个从小没有娘的青年汉子,他的手从来没有接触到如此鲜艳、如此温柔的东西,他如同匍匐在母亲的胸前,浑身的热血澎湃起来。
过了一会儿栗再温也来了,要宣誓了。三个人站在党旗面前,栗再温、姜占春举起紧握拳头的右手,再温念一句,占春跟着说一句。姜占春激动万分,眼里噙着泪花,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宣誓完毕,于光汉很庄重地说:“占春同志,从今天起,你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了。”又接着问,“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姜占春硬生生地说了一句话:“豁出这条命,跟着党闹革命,至死不回头!”
在回家的路上,姜占春和崔秋子一起走着。姜占春说:“姐夫,去年我叫你帮我找共产党,可你就是共产党,怎么不告诉我?”崔秋子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我也是去年加入的,我和‘大共产党’当你的入党介绍人,这不是帮助你吗?党的纪律是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你姐姐都不知道我入党,能告诉你吗!”说完,二人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穷苦的孩子找到娘,找到了革命的路,姜占春的脸上忍不住挂起笑容。
当天晚上,他和同村的一个穷苦人去看秧歌戏,那人看出他的兴奋和激动,偷偷问他:“是不是找到了?”原来,和他一样急切的人很多。至此姜占春把“传党”作为了职业,发展了本村崔聚、梁雨晴等二十多人。接着走村串巷,专门找贫苦农民,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发展了200多名党员,在方圆百十里的村庄中几乎都有了党支部。加上穷人会的外围组织,平山西部山区都红了。
采访手记:
在寻找平山团的过程中,姜占春的资料很丰富,但是他的姐夫崔秋子却不见了踪影。后来读到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政治部主任冯征的《红彤彤的白草山》,里面有一个崔大爷和丁妞救护冯征的故事:
1943年,时在火线剧社工作的冯征,在一个白毛大雪的黎明,被日本鬼子追得无路可走,向鬼子打了两枪以后,面对着望不见底的山崖,一闭眼纵身跳下……
当我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看,竟然躺在山洞里的一个草垫子上,年过半百的崔大爷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崔大爷l5岁的女儿丁妞正在慢慢地用雪为我搓腿,她看到我睁开了眼睛,高兴地流着眼泪叫喊着:“老冯醒了!老冯活了!”崔大爷高兴地说:“老冯啊!你真是命大,你从那么高的崖头跳下,跳到了大雪窝里,没摔死,托毛主席的福。你终于活过来了。”
原来,崔大爷一家正在山洞避难,鬼子走后到雪窝找到冯征,把他搬到山洞里,点起了炭火,用棉花包扎了流血的头部,用雪来擦他冻僵了的腿,整整两个时辰以后,他才醒来。丁妞开始用匙子喂他烧好的绿豆汤……丁妞的嫂子也来了,她丈夫在三十六团当班长。鬼子奔袭上庄子时,她抹了一脸黑灰,跳进了猪圈里,躲过了灾难……她对冯征说:“我们听敌人喊着:哈其喽公,大大的有,喊着要抓你。有人看见你跳了崖,但没有找到你,你真是福大命大!感谢党和毛主席。”说着她虔诚地跪在冯征的铺位上磕了一个头。
冯征这样写道:“嫂子又拿来烧好的玉米给我吃。我从小就喜欢吃玉米,可从来也没吃到这样香甜可口的焦玉米,由于腹中空空,我吃了一个又一个,精神振作起来了。我想到早年失去了父母,多少年来流亡漂泊,孤苦地生活,在白草山的山洞里却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热泪夺眶而出……”
“丁妞是崔大爷的小女儿,是上庄子最出色的少先队员。在山下的猫石高小毕业。她聪明活泼,会唱许多抗日歌曲和民谣小调,本来是准备参加平山铁血剧社的,由于母亲去世,繁重的家务活都由她承担了,所以放弃了升学和外出工作的机会。她积极参加村上的抗日活动,很受乡亲们的欢迎。”
“l2月初,当我离开白草山战地医院,告别崔大爷和丁妞姑娘及她的嫂子时,真是难舍难分,在历时半年多的艰苦斗争中,我觉得崔大爷就像我的亲生父亲,丁妞和她的嫂子是我的亲姊妹,他们给予了我巨大的关怀和帮助。没有他们,我早被冻死在白草山了。年终,当我遵照组织决定,调离分区到军区工作时,经分区领导批准,派通信员小白去接丁妞到火线剧社来,当时崔大爷正在患病,丁妞离不开……”
日寇投降,冯征曾收到崔大爷的回信,得知丁妞入党,当了洪子店区的妇女主任,她嫂子已随哥哥参军去了。之后,他和崔大爷一家失去了联系。
1992年,遵照聂帅的指示,冯征参加晋察冀文献纪录片《壮士行》制作,在电视片中,他讲述了崔大爷和丁妞的故事,在“忘不了”的主题歌中,冯征写道:“忘不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伟大精神,忘不了爱国主义的优良传统,忘不了锦绣壮丽的大好河山,忘不了老根据地的父老乡亲。”
1995年,冯征去天津参加老区会议时,意外碰见了崔大爷的外孙女姜哲平(姜占春女儿),终于知道,崔大爷在建国初期就已去世,丁妞在1978年病逝了。
崔大爷就是崔秋子。我在姜哲平的回忆文章里,看到了崔秋子晚年的照片。我也叹惋崔大爷一家人,他们就像百草山的白草一样,简单、坚强、耐得住困苦,是勤劳、朴实、善良、忠诚的平山老乡的典型代表。
枪响,八百里太行震荡
1935年,中国内忧外患,极端困难。日寇侵吞东三省后,又进逼华北,《塘沽协定》后又签《何梅协定》,要求国民党从军事和政治上完全撤出河北。日寇收买汉奸,大肆制造“华北自治运动”,华北局面混乱。国土沦丧、华北危机、民族危亡!全国人民强烈要求参加抗战。
同年,中国工农红军开始长征,直接北上抗日。并发表《八一宣言》,号召全国人民团结抗战。长征壮举闻知天下,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平山县深山,有一支“红军长征先遣队”!
这支队伍后取梁山一百单八将之典故,定名“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第108支队”,在中央红军长征后,率先在太行山打响了第一枪,声援长征北上的红军。
这一枪,引起了山西河北两省统治者的不安,阎锡山急忙从河西抽调7个团的兵力在东部太行山布防。阎锡山同时打电报给华北的国民党将领宋哲元,称平山西部白草山发现北上的大批红军,让他调集53军进驻洪子店一带。宋哲元还派出他的手下心腹曹长春任平山县长,设立“冀西剿匪司令部”,开始了地毯式的搜剿。
这支队伍在中央红军最艰难的时刻,挺身而出,不惜牺牲自己来吸引敌人,成了巍巍太行山上的一颗亮闪闪的红星,也成为平山团的前身。
它正是由栗再温等人组建的游击队,全部是平山的知识分子党员和姜占春这样土生土长的贫雇农,号称“红军抗日先遣队”里,其实没有一个真正的北上红军!
正当栗再温广泛发动平山农民之时,****北方局根据党的工作重心由南方向北方转移的精神,决定进一步发动群众,推动华北的武装抗日工作。当时冀南游击队已经初步开展,北方局听说平山党组织很活跃,于是派李华生到平山考察。
4月的一天,李华生从石家庄雇了一辆马车,顺利地找到了洪子店二高,按照约定的暗号,问一位妇女,某先生在吗?我要找他买点笔。妇女答,人不在,已经到山西去了。又问为什么不回石家庄?答,他们家里也很紧张。就这样接好头之后,他就由张桂生带领去了南沟。张桂生就是姜占春在水峪村看到的小学教师,他是井陉人,在井陉党组织遭到破坏后就来平山隐蔽教书。张桂生脑子活,语言富有煽动性,经常公开地搞演讲。当时发展党员是非常机密的事情,但张桂生却毫无顾忌,让人们填表登记发展党员。他曾拿着一沓子党员表格找到平山********李法庄。李法庄狠狠批评了他,并把表格撕碎深埋了。张桂生非常生气。他还逼着一个小地主入党,人家不入,就罚了小地主40大洋。在路上遇到一个锔盆锔碗的老马,三言两语就介绍人家入党,后来才知道老马是国民党放出的眼线。
李华生兴冲冲地来到南沟,住了10天,栗政清、张桂生找来七八个党员给李汇报工作,但始终没有见到栗再温。李华生从中了解到平山人民的革命热情高涨,群众基础很好,有便于作战的地理条件,并且平山沿着滹沱河一带比较富裕,有提供足够给养的能力。所以非常支持平山搞武装斗争。张桂生更是热情万分。此前,张桂生作为联络员,前去直南特委联络时,就凭着能说会道,取得了北方局对他的好感和信任。特派员走后,张桂生很快召开大会,号召党员捐款买枪,准备武装暴动。
几个月后,李华生第二次来到平山。这次他直奔栗家,由栗政清带领终于见到了栗再温。时值炎炎夏日,李华生看到了一个清爽雅气的学子,而他的举止又散发着山里人的朴实。栗家的屋里虽简朴,却也有桌椅条几。一本翻开的《论语》恰好扣放在堂屋的方桌上,想是栗再温刚刚在读。李华生随手拿起,正是《子路篇》。上面的几行文字早被圈点: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这段话的大意李华生非常明白。孔子回答学生说,他要统率三军,像那些徒手与老虎搏斗,赤脚蹚水过河,死了都不后悔的人,我并不会与他共事的。和我共事的,一定是面对任务便恐惧谨慎,善于谋略而能完成任务的人!寒暄坐定之后,谈话也就从这里开始。栗再温诚恳地解释了上次没有见李华生的心态。说他刚从山西回来,对平山情况还不是非常了解,心中没有底,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为了慎重,没有出来相见。
接着栗再温谈了对平山武装斗争的想法。因为在近几年,武装暴动在河北发动了许多次,都失败了。比如邻县灵寿的“慈峪暴动”,当时可谓声势浩大,400多名党员群众,想要一举夺取慈峪镇的保安队,但消息走漏,保安队的机枪已经架在院墙上,几番进攻,牺牲很多人,损失很大。再有行唐县的“水泉暴动”,高阳、蠡县的“高蠡暴动”,都是因为没有正确的指导思想,而不能长期立足,最终失败。平山地处大山深处,武装斗争一定要依托太行山,学井冈山才能立足。还要在方式方法上探索,并且要充分依靠当地的贫雇农……
一席话后,李华生非常喜欢这个成熟、有头脑、政治觉悟和阶级觉悟都很高的青年人。举大事者必慎其始终,谋在事先而昌,事在谋先则亡。后来的实践证明,行事缜密、多谋机警的栗再温成功挽救了平山的党组织。
李华生在栗家住了两夜,见了一些党员、游击队员。第三天,栗再温为了安全,特意让姜占春带着李华生住到崔秋子家,崔家在大山的半腰,一个叫碾子库联的地方,比较隐蔽。
李华生主持成立河北西部几个县的直西工委,他本想让栗再温担任书记,但考虑张桂生的“愣”劲儿,似乎更敢打敢冲,适合武装斗争特点,最终决定由张桂生任书记,贾良田任组织部长,栗再温任宣传部长。同时成立40多人的游击大队。就在这年8月,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栗再温组织召开了平山县的团委会议,栗政清被任命为团委书记。平山县委也增补姜占春、栗政清为县委委员。党组织在平山的领导能力不断加强,武装暴动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当时,李华生领导开展冀南的游击工作,他让平山派人去冀南学习,并带回20支驳壳枪、长枪,以及一点资金。但要壮大游击队,面临资金困难。于是发动党员群众积极捐款买枪。我在北京采访李法庄的儿子李耀然时,他说曾听父亲讲,栗再温当年从家里拿了一小罐银元,把父亲多年给全家人的积蓄全捐了。当我看到平山党史资料里几个农民捐款的细节,真是感慨万千,那是怎样穷苦人的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