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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南园珍果荔枝先

少时读书,关于荔枝的记载印象最深的有三处。一是唐代白居易的《荔枝图序》,说它“实如丹,夏熟”,“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二是唐代杜牧的《过华清宫》诗,说的是杨贵妃爱吃荔枝,唐明皇“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唐书·后妃传》),讥讽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三是宋代的苏东坡,因贬惠州和儋州,得品荔枝之便利,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

稍长,才知关于荔枝的说道还有很多。因它是一年中成熟最早的水果,故唐人徐夤说“南园珍果荔枝先”(《荔枝二首》);齐白石亦云:“荔枝为果之先。”荔枝又名离支,出现于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因它“枝弱而蒂牢”,摘下它并非易事,须用刀来“割”;第二种解释是它“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则味变”(白居易《荔枝图序》)。它还被称之为“侧生”,典出左思《蜀都赋》中的“旁挺龙目,侧生荔枝”,“侧生”便常用来入诗,如杜甫的“侧生野岸及江浦,不熟丹宫满玉壶”。

荔枝是我国的特产,也是诗人、画家喜爱的一个题材,因它树形美观,团团如帷盖,叶子经冬犹青碧,花盛开于春而丹果熟于初夏;果实之味佳妙,解渴生凉。白居易任南宾太守时,斯地荔枝甚多,他为此写过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荔枝楼对酒》),一边喝酒一边赏荔枝,其乐何如!他还亲自种植荔枝,尽管荔枝树要十年方结果,他那时还不知在何处哩,《种荔枝》一诗写道:“红颗荔枝诚可爱,白须太守亦何痴。十年结子知谁在,自向庭中种荔枝。”也许他太痴情于荔枝了,太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种珍奇的水果了,他“命工吏,图而书之,盖为不识者,与识而不及一二者云”(《荔枝图序》)。

在宋代之前,荔枝图多为工笔,枝、叶、果,画得极为工细。到明以后,因大写意渐成风气,画荔枝也就有了“粗头乱服,逸笔草草”一路,或色或墨,但求传神达意而已。比如八大山人,他的荔枝,先以淡墨画出果形,再以浓墨点出壳上凸斑,很是耐看。他在荔枝图上的题诗,往往设典,讥讽清朝的王公贵族,痛斥他们的骄奢淫逸,真是痛快淋漓。

工笔和写意荔枝,各有传人。工笔的荔枝,当代画家中我喜欢陆抑非的。他生于一九零八年,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在上海与唐云、江寒汀、张大壮并称“江南花鸟四才子”,他工笔、没骨、兼工带写及写意泼墨无所不工,人誉其中国花鸟画家中“最优秀的全能运动员”。在荣宝斋出版的他的画册中,有荔枝图数幅,都为工笔画。画上的枝、叶、果,设色层次分明,体现出鲜活的质感,特别是果实,红色中晕染的淡淡青蓝,壳上密集的斑点,真实可触;有的果实壳破露出些微洁白的果肉,丰盈而滋润,让人流涎。

大写意的荔枝,我爱看齐白石的,他在画法上有创意。他画荔枝始于一九零七年,当时他四十有五,应友人郭葆生之邀,到广西钦州,正值荔枝上市,他便到田间观察荔枝树的形态,那些累挂的丹果,使他产生作画的冲动。因他画的荔枝十分传神,“曾有人拿了许多荔枝来,换了我的画去”(《白石老人自述》)。他画荔枝喜欢用长条幅,画几枝带叶挂果的荔枝,再配以竹筐、竹篮,显得生机饱满。他画果实,先用淡红画出果形,再以重红(有时再蘸墨)点出壳上的斑点,以浓破淡,体现出里面汁水盈盈的样子,然后以浓墨写果柄。因长条幅的布局需要,他往往题上长款,以平衡重量,或诗或文,皆有奇趣。如:

丹砂点上溪藤纸,香满筠篮清露滋。果类自当推第一,世间尤有几人知。白石山翁齐璜并题新句。

自叹中年何苦思,七言四句谓为诗。一朝百首多何益,辜负钦州好荔枝。钦州荔枝旧时事也。白石山翁并题记。

齐白石还到过广州等地,对荔枝的品赏一直十分关注,故荔枝图很为人所称道。一种生活经历,可以造成对一种题材的反复挥写,古今中外,其例甚多。他在另一幅画上题曰:“东坡诗:‘不辞长作岭南人。’吾亦有句云:‘再梦无由到广州。’与东坡进一层。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