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春,著名老画家王憨山病逝于他的家乡湖南双峰县,消息传来,令人悲痛不已。记得一九九八年五月一日,他继前些年在北京、广州、深圳、长沙举办画展之后,又拿出一批作品,于湘潭齐白石纪念馆再次举办大型画展,观者如潮,赞声沸耳。我应邀前往,王老领着我一幅一幅地看,令我大饱眼福。之后我曾写了一首七律相赠:“鸡鱼花鸟活生生,出自乡间老画翁。雪里梅花霜后菜;风中荷气柳底莺。静听蛙唱春波绿;细数游鱼墨迹深。立志创新真矻矻,古稀之后又长征。”记得有一幅《春江水暖鸭先知》,是一个条幅,画的下部画着两只小鸭,憨憨的样子;自左上角用大笔蘸重绿“飞”下三根各自相交的粗线。一看便知是画的柳条,抽象而又生动。我当时说:“这柳条的画法有意思。”他呵呵地笑了。
不料王老突然辞世,想起那画上的柳枝,竟有一种离情别恨袭上心头。
柳,自古以来,总沾染着许多的伤感。从《诗经·小雅·采薇》中出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句子,柳便与离别相关联。
此后,“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送别”(《三辅黄图》)。折柳送别,也就成了一种极具文化意味的形式。唐代女诗人鱼玄机的《折杨柳》写道:“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西山无柳,则无枝可折,似可免除送别的悲伤,其实更让送别之悲伤深入一层!
今王老驾鹤西去,而柳枝初绿,且折下一枝,以表别意。王老,您走好。
在唐诗中,关于折柳送别的名篇极多,至今读来,犹摧魂裂魄。例如:
雾捻烟搓一索春,年年长似染来新。应须唤作风流线,系得东西南北人。
——崔道融《杨柳枝》
灞岸晴来送别频,相偎相倚不胜春。自家飞絮犹无定,争解垂丝绊路人。
——罗隐《柳》
高拂危楼低拂尘,灞桥攀折一何频。思量却是无情树,不能迎人只送人。
——裴说《柳》
柳,生命力强,“无心插柳柳成荫”,且风姿绰约,历来被人所青睐。陶渊明不但爱菊,亦颇喜柳,任彭泽县令时,他于宅边栽下五棵柳树,自号“五柳先生”。还有湘军名将左宗棠驻节大西北时,曾令士兵到处植柳,并写诗抒怀:“手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柳,是一种美丽的植物,具有一种女性的娇媚之态。“数树新开翠影齐,倚风情态被春迷”(唐·杜牧《柳绝句》);“依依袅袅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唐·白居易《杨柳枝》……因柳条纤细柔软,常用来比喻女子柔细的腰肢,谓之“柳腰”,“……袅袅千条复万条……风流才是女儿腰”(宋·吕本中《三眼柳》)。因柳芽娇嫩清圆,用以形容美人的眼睛,称为“柳眼”。因柳叶细长,故称美人之眉为“柳叶眉”。
画柳之法,除王憨山的画法之外,一般来说是调中等偏浓的墨色,水分不要太大,先画柳树的主干和树枝,再添蟹爪状小枝,小枝向下伸展呈弧形;再用毛笔的笔尖画向下垂的枝条,使柳条和小枝连成一体;待墨线全干后,先用清水将树冠部分打湿,再调草绿色顺柳条方向染树冠,树冠顶部适当留空白,下面的树梢要虚,要参差不齐(崔松石、徐湛《学国画》)。这种画法,给人一种“依旧烟笼十里堤”的感觉,很美。
故里湘潭的雨湖,湖畔堤侧,尽是依依垂柳,春雨中的湖和柳笼着轻烟,实在是一幅绝美的图画。母亲家至今仍在雨湖边,常回家看看,看望母亲,也看望那些柳树,是一种心灵的永恒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