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广玉兰花开了。
到一个新的单位上班,办公楼后是一个偌大的花园。说它花园是不很准确的,花草已经很少了,却生长着高大的乔木和密密匝匝的灌木,葱郁得像一片小森林。最外围是一排庄严整齐的广玉兰。正值五月,高大的树冠,油绿的椭圆形叶片中间,缀着一朵朵洁白的花。碗大的花朵是那么纯洁而厚实,没有艳丽的容颜,没有婀娜的姿态,厚重、朴素,不动声色地绽放着,在阳光下闪着白瓷一般的光泽。
重逢广玉兰,往事像涟漪一样在心中荡漾开了。
那时,我在一个乡村小学校当教师,住在一个由教室改装成的宿舍里。门外就是操场,一排整齐的法国梧桐中间插入了一棵绿油油的常青树,正对着我的房门。它叶子大而厚,在冬天梧桐叶落净的时候,成了校园里唯一的绿色。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广玉兰,一种在植物学上很古老很原始的树种,开着白色的花。
然而,我一直没见过它开过花,它只是以它常青的绿叶在校园陪伴着我。学校离小镇有好几里路,放学后,我常常孤单一人呆在空荡荡的学校,没有伴侣,无所寄托,只坐等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那时,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占据着我心灵的大部分空间,余下的就是尝试着各种努力以求改变命运,哪怕是上帝垂下一根稻草,我想我也会拼命地抓住。
那年冬天,几场寒流过后,校园里一片枯黄,只有那唯一的广玉兰还在坚守着仅有的一点绿色。快期末考试了,上面来了通知,考试成绩又要全镇排名。我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按常规,只要考好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调入集镇的中心小学。尽管离考试时间已不多了,我还是制定了详细而周密的复习计划,在学生身上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然而,毕竟是临时抱佛脚,我再多的努力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改观。我虽不曾放弃努力,但同时也开始做了应对失败的心理准备。
离考试还有二天了。这天中午,学校教导主任悄悄地敲开我的房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褶的纸条,说:组织学生好好复习复习。我不知道教导主任从哪儿弄来了那张两天后就要在全镇作为竞赛用的试卷,但我知道,为了学校的面子,学校是希望我的班能考好的。一时,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惊呆了。静下来,我犹豫了,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睡好。
最终,我没有开启那张卷子,既是不敢,也是不忍。我以自己一贯懦弱的性格而不敢,却以我做人的原则而不忍。我想,那些投机与巧诈固然能促成一时的成功,可它更多的是欺骗了一个人,让人不觉间滑向低俗的黑暗隧道,而忘记了那些安身立命的最根本的东西。
那次考试,我所教的班落了个中等成绩,校长和教导主任从此常用惊诧的眼光打量着我。
门外,那株广玉兰孤单地肃立在操场上,我却觉得她并不孤独,反而从她绿叶中透出一种少有的平静与安然。我相信,它总有一天会开出硕大而洁白的花朵。
这个世界充满了机会,而我们每个人抓住机会的方法是不同的。后来,我离开了这个学校,又辗转过好几个地方。我一次次地与机会失之交臂,但不管到哪,那株孤单地立于操场上的广玉兰却一直在我的心里,那种朴素的力量,那种独自坚守的信念一直伴随着我人生的每一个脚步。
如今,一种新的生活即将开始。院子里这一排排的广玉兰正开着硕大而洁白的花朵,使这个五月显得格外芬芳。
(20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