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倒春寒的雨水摔打在水泥地上萧瑟作响。无边的寒冷从脚底升起,向黑夜无边处漫溢。
我在这雨夜的无数个紧闭的窗户之中的一个,在一个方寸斗室之中,在一盏泛着苍白光芒的台灯之旁,在一堆冷得颤颤瑟瑟而相拥取暖的书和文字之前,在公元2006年2月27日晚上十一点,在一个寒噤之后,忽然感到:黑夜是多么伟大,竟将太阳曾经照亮的一切覆灭,干干净净地驱赶了那些发光的事物。
世界有多大,光明就能有多大;世界有多大,黑夜也能有多大。白昼的背后永远是无穷的黑夜,黑夜过后也一定是白昼的重来,它们这样争斗着,撕扯着,纠葛着,整个世界变成黑夜与白昼的战场。余下我们,只是这战场中一粒睁着眼横躺着的细沙,任它们那硕大的脚无情地践踏。
白昼与黑夜只是时间的外衣,只有它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将这纷扰世界清场。当时间那亘古的浪花拍打过来,我们须臾之间就已化作泡沫,化为乌有。我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们是如此地卑微。
这是我的恐惧,这是我与我的同类与生俱来的恐惧。
二
佛陀说:别怕,还有来生呢!
我不能确证是否有来生,更不敢将自己托付一个陌生的神祗。所以,恐惧自我出生的那一天就揪住了我,漫无边际地,不知疲倦地袭来,反复地冲刷着我的额头。
冲刷着额头的沙沙声常在半夜将我惊醒,弄得我彻夜不眠。那渐渐稀疏的额发,终有一天会变得光秃秃的,像沙滩一样阳光充足,一样荒无人烟。
而我,只有一个额头。
三
我忽然想起那个于颖川洗耳的许由。不知道他现在躲到哪儿去了,他可躲开了那一声声哗哗的冲刷?今天,可否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认出他孤傲的背影?
想起一个厌倦红尘,遁入空门,削发为僧的人,在彻底摆脱尘世、驾鹤西去时,发出了一声“和尚事更多”的无奈叹息。
想起那个掷笔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侠客,今天可又遇到什么不平事,是否还是那么郁郁寡欢地将进酒、那样独个儿邀月对酌?
想起那个小县令,视宦海为樊篱,视自然为复回,以五柳自居以诗酒为伴者,当他没吃上最后一餐米饭而昏厥地上永不瞑目时,他可看到时间之浪从身后袭来?
——
四
记起一个印象很深的情境。
看见人在雨中匆匆奔跑避雨,有人大声喊起来:跑什么呢,你前面不是也有雨么?
时间比这雨更为深广,漫过了我们的视野,茫茫然浑为一体。我们裹挟其中,还要跑吗?又跑哪里呢?
冷雨,无边无际。夜色,无边无际。
跑什么呢?
(2006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