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开始了一种陌生的生活,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
我太习惯于紧张的生活了,总是给自己订出一堆阅读或写作的计划,然后逼迫着自己提前完成它们,从而为自己的勤奋、进取、敬业、惜时等诸多美好品德自我陶醉一番。紧接着,我又会订出新的计划,又逼迫着自己更早地完成它们……生活便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我确实因自己的努力而取得了许多收获,我一直因此而自豪。
但是,我在那半个月被彻底改变了。
母亲每天打电话给我们,有一天她问我的儿子:“你们天天都做什么呀?”
儿子大声回答:“睡觉、吃饭、看电视、散步。”母亲又问:“还有呢?”儿子再答:“还是睡觉、吃饭、看电视、散步!”
确实,这就是我们一家那些天的全部生活。而最令我难以想象的是,我竟然乐在其中!
每天早餐后,携妻带子在小区里漫步,坐在湖边给儿子讲故事,和儿子一起在儿童乐园里玩沙子;午饭后午睡,起床后再到小区里漫步,或教儿子滑轱辘鞋,或滑船;晚饭后则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水果,一看就是三四个小时。
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电视,我们家的电视机使用率极低。
儿童乐园里有一个跷跷板,妻子和儿子坐一头,我坐另一头,竟然可以起落得很好;我给儿子用纸折了一条小船,放到湖中,沿着岸边追跑着看风将它刮到湖的对岸;儿子玩沙子的小勺,每天用后都藏在沙池的一个角落,根据周围事物设定一个记号,于是,每天儿子都可以玩一遍“找财宝”的游戏,一天竟然找不到了,儿子很伤心,我则借口回家取水喝,悄悄地从厨房里拿了一个勺,“变”出来给了儿子一个惊喜;小区门口是一大片空地,有许多人专门来这里放风筝,我们也买了一个放高了,交由儿子“掌舵”,但牵力太大,他几次握不住
连轴刮跑了,我们一家三口便在后面大呼小叫地追……
儿子对小区里的路标发生了兴趣,我开始教他去认那上面的汉字。虽然早就为儿子买过一套识字卡片,但由于生活的忙碌只教过他很少几个。此后的一些天里,我每天分三次,每次半小时,坐在阳光下给孩子上“语文课”。短短十天,他竟然记住了将近 200个汉字,连我也颇有成就感,觉得将来可以当名好老师。
和儿子玩,便是我那些天的生活轴心,几乎忘记了计划中那一堆要读的理论书。意外地,我得以连续几天全身心放松地和孩子玩,将我的社会角色彻底抛到了脑后。这种原本是意外事件强加给我的生活,却使我陶醉其间。
世界为我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我原本知道这扇窗外是有风景的,但我一直对自己说,那风景不属于我,因为早在少年我便定下“要干一番大事业”的目标,因此必须放弃许多。但此时,我却分明被这平凡的快乐所包裹、所浸泡、所感染和感动。
因为我常年住在北京,所以一年间见老母亲的次数极有限,在这个特殊时期,我却可以随时打一辆车,去找老母亲聊天。同母亲坐在一起,我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光,回到了依附在母亲膝下的日子里。看着苍老的母亲,好几次我的眼里突然涌上泪水,因为我想到,“非典”过后我与她将再也难有这样悠闲的相聚。我只能暗暗祈祷,让我的母亲长寿。对于孩子来讲,即使见不到母亲,只要知道母亲“在那里”,也是一种安慰。
妻子不止一次对我说:“虽然你这段时间看书少了,但我觉得很幸福……”
有一则流传很广的故事,讲一个渔民在捉到足够当天吃的鱼后便躺在海边晒太阳,一个城里人问他为什么不去捕更多的鱼以便存更多的钱以便有一天可以富裕到不必捕鱼而是躺在海边晒太阳,那位渔民反问道:“我不是已经躺在这里晒太阳了吗?”我也开始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不断地求“进取”又是为了什么?什么才是生活中最本真、最纯净的快乐?书是要读的,事情也是要做的,但是,我们是否真的应该将自己锁在上面,以至于连亲子之情都不能很好地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