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士兵只有在集体大冲锋,靠近敌沿阵地后,为免误杀伤友军,指挥官才会通令士兵退去步枪枪膛子弹,之后再呈队列状举刺冲阵,这种白刃冲锋会在近战发生的刹那发挥出巨大的杀伤力。而中国士兵则会在近战发生前,用人墙先行格挡掉日军前两或三个队列的日军并将其放进后纵,再让后纵以绝对的人数压制清除前列日军,所以,战争初期,往往白刃战的结果,中国军队的伤亡几乎都是多于日军。--老兵回忆。
队伍喘着粗气到达了他所明示的‘地狱’跟前。
整个山林,完全是一座被遗弃的防御工事。这座工事现在早已经人去楼空。德国标准式的两米深明壕、单人狙击暗壕、双人步枪兵战壕、三人重机枪暗堡、迫击炮壕坑、37毫米反坦克炮阵体等各种武器的防御工事一应俱全。不过只可惜存在我们眼前的,仅仅只有工事,并无防御武器可言,这些工事的主人,早已经不知撤到了何处。
我顿足远眺这座庞大工事所面对的下方,屁颠屁颠的笑,“这地方选得可真是好,居高临下人形路口,我们又有这么一座如此不费功夫的阵地,倘若这些工事的武器都在--哦,哪怕在一半也行了,怎么得也可以跟鬼子一个大队干一场像样的。”
“那现在呢?”
我正得意欣赏着,我的长官从我肩膀边上挤拉出脸来,还是那种得天独厚的表情,得天独厚得像个孩童。我在心里各种比喻着他,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穷酸词都全部想起来。因为眼前的这位长官,正以没有口粮、弹药、救援的阵势领着所有人往这山林中填海般的圈扯进来。
我在这支溃兵和看上去非溃兵组成的队伍中,看不到任何开战的准备和一切开战必须的准备。临观这种阵仗,我忽然想到某段外国诗人说的一句话:绯红的夕阳下,那支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军阵,开始了他们最后的征程。
与此同时,我发现我们的处境,跟这句诗词里的描绘,神似的融合在了一起。以至于让我将要不能自拔。而把我从沉浸中拉扯回现实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看你是打阵地战打傻了?”他不知从哪弄来一顶德盔,在擦拭德盔上的灰尘时也没忘记要来挖苦我一下,见我捂着脸用一种夹杂着愤怒的不解盯着他时,他又立马变得严肃了,“修这阵地的,乃邻军79团的杰作,团长李士龙,是个留德学军归来的家伙,我在后方就听说了这家伙,没想到这不经意的惦记,倒真是老天开眼让他跟咱们有了关系。”
他这一番讲解,让我怒意顿消了大半,反正我跟他怄气的意义也不大,更争不得好,所以我开始尝试换种顺从的方式,想要借此缓和巴结一下这位上峰的关系,于是把喷口转向了那个叫李士龙的团座,“估计这位李团座,现在不知道藏哪儿扣手锤胸的哭得正憋屈呢,你想啊,人家一把汗水一把泪的挖得死去活来整这么一个像样的防御工事,刚想这么大展拳脚一番。嘿哟,上面又来了一纸命令把他给撤走了,你说要换做是你,是不是得气死?”
没想到他听完我说后,竟显得气急败坏,“你说你一学生出生的人,怎么就学不会收敛呢?还是不懂得嘴上积德这几个字的意思?”说着就要抡起巴掌拍来。
我赶紧识相的躲开。他说的很认真,而我看着他一脸的认真,就像看进了一团浓雾里,完全看不清楚这个人内里的情况。
他也没跟我追究,反身就往战壕中走去,开始熟悉这个优于标准的阵地,分布得当的人手和火力布置,屁股后传来话,“三线暗堡里有几十顶人家李财主爷嫌累赘的头盔,去拾合拾合分配下去。--还有,别老选那高处站着,你这人就一大号的招魂幡,天知道你会不会把挨宰的日本鬼给提前呼来。”
我老实的尾随着他。天色将灰,但是从我们这处空手捡来的阵地往不远处的人形路口望去,看不到一丝的风光秀丽,反倒满目竟是灰色悲景,看上去很是萧条,让人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美好。
从我们贱兮兮的爬上这座山林开始,我就感觉我们这一大群人,已经像是完全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异况,让每一个站在里面的人,都隐隐感觉到惶恐和不安。而这种不好的情绪,又被另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安抚着。
阵地人员配备安置妥当后,已是漆黑一片了。
阵地的大致形状,就像一个横在山体上的三条粗线,呈梯田状,每条战壕间有三条供武器弹药运输投送的交通壕,我们位于这个人形地带的顶端,而这个顶端,控制着山下两条道路的交汇,这交汇合一的去处,就是我们还能把他称之为后方的地方。
所以我在第一眼看见这座被放弃的阵地时,是打心眼里对构筑者的谩骂,但谩骂更多的,是除了几十顶德盔,就没留下些别的实际些能派上用场的,比如说枪支弹药,和食物医疗物品。我幼稚的谩骂着、埋怨着。何以要用幼稚一词来说?因为人家在撤退时,或者压根就没想过还能有中国军人能再滚进这个防御工事。
马进义没叫我,我也早就把所谓的随从一说扔到了不知哪处。为了照顾我们这群重新收编的溃兵,他把夜哨都换成了自己的部下。其实我们都知道,他这样仅仅是为了预防我们之中会有人临阵脱逃罢了。为了让他的这份担忧放心,他又把我们物以类聚的如数堆扎在了二线战壕,以此对我们起到一定的震慑之效果。但是我感觉,他这样都是在白费。
我很自觉我该处于何种地位,所以理所应当的把身子挤进了二线战壕里,跟我觉得应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更不会受到什么排斥。但卷在战壕下的避炮坑不到一小时,我就被传了出去。
“怎么了,是不是嫌我这儿闷的慌?就跑那群渣子堆里找清闲去了?”放着的几十顶德盔被清走后,马进义在原来的地方铺了几块木头,铺上杂草,做成了个简易的单人床。跟我说话时,他正背对着我弯腰躬臀的端着一把捷克轻机枪,顺着暗堡的机枪射孔对着外面瞄来瞄去。
“非也,他们都是我的同袍,您也是,我没必要嫌谁,我也没那个资格。”我回答。
他却对我的回答视若无睹,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腿放下捷克轻机枪,又端起床榻边的79式中正步枪,还是几秒前的动作不变,脑门洞开地说,“对,这个位置还是得放挺马克沁。”
我反感他对我的无视,说,“您老歇歇吧。就现下这阵势和位置,等你这都到了开火的地步,怕是再放上几辆维克斯坦克都于事无补了。”
“龟儿子!”他把枪托往地上一踱,“我敢跟你打包票,就这种一夫当关的地形,这几百人,我能让来犯的日军吃饭拉屎都鬼叫着我们的名字。”
我佩服他的自信,且不管他是从哪支部队里脱离出来的疯子,他是真的要跟日本人开搞,而且是大搞。借用我们川话,他这是要往死里弄。我们这些仅被收编了十数小时的溃兵几乎都不知道他从哪来,任职何处,我甚至几度从他的疯狂作为下怀疑他是不是就是一个带队叛逃的叛军?
不管怎样,他让我们觉得有些东西失去了,是还可以有那么一丝机会去争取回来的。
尊严这个词,开始在我们心中变得沉甸甸起来。
我们甚至愿意接受他和他带着的队伍就是一队叛军,因为我们肯定都需要这样的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