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义女桃笙
却说寅唤来义女桃笙,我细看之下,分明是秋香,正不解其意,那桃笙已经作万福之礼:“民女桃笙,见过老爷、王公子、义父。”王宠见其貌美,早站起来牵扶其入席,并笑道:“叫什么义父,叫干爹。”
王鏊不解,乃问道:“这义父、干爹,有何区别?”
王宠因笑道:“《说文》云,干者,犯也;又《尔雅?释言》干,求也。故《皇极经世》曰天干地支,意即天在干,地知道。这干与义自然不同。”
一席话说得寅哭笑不得,那桃笙也羞得掩面低头,似有领悟。王鏊大笑道:“这个履吉,好好的正义之字,倒被他肢解成如此荒淫。罚酒!”
王宠举杯饮尽,复笑道:“酒后胡言,伯虎哥哥莫要认真,你要认真,小弟也没办法了。”一时众人又是大笑。
那王宠又道:“刚才玩笑,如今正经问话,这样的美人,哥哥如何寻得,又如何认为义女,要是小弟,直接纳入房内了。”
寅被王宠如此戏弄,倒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桃笙主动接过话来:“王公子又耻笑民女了。奴家本姓张,唤名秋香,与我义父隔舍相住,平日里多得义父体恤,去年义父奔赴南昌,留得空宅,我便经常帮为料理房间。谁知新来的李大人见桃坞风正水清,便要动员拆迁,重建什么新姑苏,那****正在义父家收拾,家母贪财,收了官府拆迁银两,怕我累赘,径自丢下我不管,不知哪里投奔去了。可怜我孤苦一人,独自捱日。幸得义父回来,收留与我,遂改了名姓,认了义父,愿从此侍奉左右,孝敬到老。”
我听着奇怪,那秋香不是嫁与那何知县,怎么生此变故?王宠却连忙起身道:“不知姑娘如此身世,方才言语冒犯,得罪。也怪伯虎哥哥便不提起,倒让我以为伯虎哥哥金屋藏娇呢!”
王鏊道:“该打,说到如此,还不忘调侃,罚酒。”
王宠笑道:“罚酒应该,但这杯酒便要伯虎哥哥作陪才是。”
寅这才笑道:“不是老师在此,你也越发放肆。这杯酒理当我二人敬老师。”
王宠也道:“要得要得,在老师面前,晚生造次了。”
王鏊端杯道:“不妨,不妨。与履吉一起,老夫倒跟着年轻许多。同饮,同饮。”
三人一同饮尽,王宠又用公箸为王鏊夹起半段白鱼,道:“这白鱼是晚生今早特地自石湖找来,细而不腻,鲜而不腥,老师尝尝。”
王鏊夹少许细尝,乃道:“这太湖三白,白鱼、白虾、银鱼,以白鱼为鲜,素有“如刀江鲚白盈尺,不独河豚天下稀”的美誉,入口即化,果然不假,你们也尝尝。”王宠又给桃笙夹去半尾,桃笙不敢接,只望向寅,寅笑道:“这是王公子赔罪,你吃了便是。”桃笙这才抿嘴浅尝,尝完复用手帕拭唇。
寅今日甚是少语,王宠也感适才言语唐突,又岔开话题道:“哥哥此番回苏,小弟未得尽接风之礼,明日可随我入城,为哥哥补宴?”
寅道:“这一路风尘,虽休息几日仍难除疲意,贤弟的美意心领了。这几日在老师这边,帮为抄录,也正好养性。”
王鏊乃道:“伯虎啊,虽说你居所不便在此寓居,平日抄录也不甚辛苦。既然履吉有意,倒是应该放松的,明日就随了履吉去城内游玩几日。老夫要是年轻,倒也愿意前往,只是最近腿脚不便,就不搅二位雅兴。”
王宠又道:“如此就说定,正好邀上哥哥的老师东村先生。”
寅惊疑道:“你又如何与周先生相熟?”
王宠笑道:“还不是我这张嘴得罪了周先生。当初哥哥被宁王聘请赶赴江西,姑苏才俊均以先生为荣,哥哥的字画自然多值了二毛。新来的知县李经到处搜罗哥哥的字画,周先生便送赠一幅相贺。那李大人一日游至石湖,遂取来与智晓大师共赏,小弟我也有幸一睹。哥哥的画风小弟我自是熟悉,我看那画作虽然精细俊雅,却断不是出自哥哥之手,于是多说了一句:此画倒似出太仓仇英之手。李大人自然不悦,日后又传得周先生耳中,其间误会终不能消弭。如今哥哥回来,还请哥哥做个和事老,了了这段恩怨。”
王鏊笑道:“这个周臣毕竟是做字画生意的,其画虽然工于精巧,却失了神韵,如今倒冒用徒弟的名头,须知青出于蓝胜于蓝,伯虎的画岂是一般人所摹拟得了的?”
寅谦笑道:“老师说笑了。周老师绘画自有他的妙处,且慧眼独具,又勤于教授。伯虎若不是师承于他,又何来今日之伯虎。就说刚才所提那仇英,也是先生授徒,其技艺怕已不在伯虎之下。那李经也是只图名声,不晓就里。”
王鏊又笑道:“伯虎此言甚是,那仇英老夫也听闻,曾见其仿前朝张择端绘那《清明上河图》,几可乱真,虽说描得不是汴梁,乃是姑苏城景,但楼亭台榭,无不精微,市井官贾,无不妙肖,老夫看了,也叹为观止。”
王宠抚掌道:“正好,明日也一并邀来,一起鉴仰。”
四人又略饮几盅,王鏊体乏,先行回房,宠寅二人又稍坐片刻,交流些书画心得,那桃笙也不言语,只帮为斟酒。那王宠生性豪爽,喝酒一直迅猛,最后渐露疲态,被下人牵扶着入了客房。寅与桃笙也互使个眼色,各自回房。
白日里未得和寅独处,我有点失落,这会也赶紧附魂前往。进的房内,寅倒不急着上床,至窗前点一红烛,罩上红纱,寻一本古籍慢慢读来。我观寅鬓须添银,额刻细纹,老态渐显,不免黯然伤魂。
院外三更声起,寅收起书本,拔了蜡烛,悄向门外走去。果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咚咚”之声,寅轻开房门,门外闪进一个声影,寅一把揽进怀里,急促道:“干女儿,想死我了。”
那进来的不是旁人,却是桃笙。我正惊异间,二人已迅速褪了衣衫,倒在床榻之上。但见得这边厢饿虎逢羔羊,玉箫无孔也张扬,那边厢火炉遇岩浆,琵琶有缝任宫商;又闻得这边厢气喘助癫狂,欲问蝶花孰更浪,那边厢香汗淋玉峰,偏认义父做情郎。饶是我虫蠊之魄,也经不得如此香艳,复寻思起来,那日与大头论道,曾言天伦之理,如今寅竟然着道,我不禁无语。转念一想,这义女义父,本是幌子,这桃笙本就水性,寅是正常男子,倘无勾当,何来江南第一风流名头,遂又宽下心来。
那边寅抽搐几下,已经伏倒,桃笙牢牢把住寅的脖子,扭捏数次,似有不甘,见寅兴致全无,这才起身收拾。收拾妥当,桃笙又卧于寅怀中,听寅私语道:“义父老了,该为小妮子重找个婆家。”
桃笙不悦道:“叔叔休要说此话羞我。只可惜秋香命薄,本以为随了何大人能过上些好日子,谁料那何衸人老体枯,哪如叔叔精壮,未得几回合便断了气数,那夫人表面上慈和,见何大人命殁我床,迁怒与我,将我赶出。可恨我那贪财的妈妈,得了些拆迁的银两,怕我吃她白食,竟趁夜悄悄的搬了,那日不是遇得叔叔,秋香我还在外乞讨。从此这世上再无秋香,只有桃笙,叔叔是桃笙再生父母,桃笙要服侍义父终老。”
寅笑道:“我倒不是此意,只是义父现在也是檐下之人,虽说托老丞相之面与官府那边讨得些银两,要重建那旧宅还需王宠资助。这日后生机又多,我又不是懂生机之人,怕连累你跟着受苦。”
桃笙道:“这有何难?桃笙我过去帮妈妈做些粗活,耕织浆洗,都能做起。这王宠到底何人,我看他性子豪爽,出手阔绰,实在不便时,也可以求他的。”
寅忙道:“万万不可。这王宠自幼风流,我还自愧不如。他自愿帮忙,我也不拒,倒是倘若求他,我又有什么还他。要不将你送他填房,富贵生活倒不亚于做了官太太。”
桃笙嗔道:“义父又要胡语。罢了,时候不早,我先离了,要是让人发现,可就难堪了。”寅要起身相送,桃笙将其按住,帮其掖好被褥:“你先歇着,我走了便是。”寅又再三嘱咐小心,方才躺下。
我见桃笙出得房门,又将门掩上,连忙近到寅的身旁,不想寅已经鼾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