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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王银论道

43、王银论道

眼看旧岁将末,寅终日吃些汤药,咳喘之病却未见好转,只能整日卧床,任凭阿庆嫂打理家务。

狗儿在廿四夜前赶回了桃坞。

原来狗儿自离开苏州,去江西寻王守仁大人陈情,无奈地生人陌,且江西境内刚经历叛乱,局势动荡,各路军马蠢动,又朝廷各地缉拿宁王余孽,刚至南昌境内便被宦官张忠当作宁王的奸细抓捕入狱,关了几日,便被提审。说也奇怪,既然当作宁王余孽提审,倒不问宁王如何谋逆,尽问王守仁与宁王如何勾结。那狗儿不明就里,也无处供述,便又受尽刑狱。也是狗儿机灵,最后撑将不住,便招认那王守仁与宁王有染,又编造不起来事由,只言需与王守仁当面对质,才可道来。那张忠如获至宝,但脑袋也是被驴踢过,竟当真绑了去见守仁。见了守仁,狗儿如见救星,当场翻供,说遭受了刑讯,不敢不招。那张忠气急败坏,就要拔剑杀了狗儿,守仁见状,连忙拦下,说自己确实与宁王有染,还让人带来一本名录作为证据给张忠看。那张忠不看则已,一看脸都吓绿了。原来那名录乃守仁抄宁王府所得,尽是历年行贿朝臣记录,张忠之名赫然在历。守仁笑道:“张公公,这份证据足够给守仁定个死罪吧?!”张忠慌忙跪下,求守仁网开一面,守仁便道:“你放了这位小哥,这世间便从此没有这册名录。”狗儿因此得救,便把来赣的目的说与守仁,却得知寅已经放回。守仁见狗儿虽未识字断文,却生得机灵,便要狗儿留下侍奉左右。狗儿因心中挂念,执意要先回姑苏,守仁又念与寅有同科之谊,同情其遭遇,便赠送门人刻其《传习录》一卷。

寅至于守仁,唯与四俊斗诗窥得惊鸿一瞥,素来神往。今日得其《传习录》,视为经宝,便日日扶阅在手,气息日渐平和,虽偶有咳喘,已能起卧自如,行走如常。

却说临近清明,这阊门之外却日渐热闹。原来洪武年间,因江北涂炭,开垦耕作者稀,朝廷便将聚居苏州大量士绅迁往江北。这些迁徙者久离故土,便每年清明返乡祭祖,百年过去,祖茔零落,便有族人凑钱建起庙祠,因当初自阊门出,便选址阊门城外——那庙祠我曾随寅去偷过火烛,自然记得。但有归省者,便邀了戏班子,搭台唱戏。因此每到清明,渐渐演变成集场,四处赶集者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以为盛事。这日,那狗儿、阿庆嫂或想看个热闹、或置办些家中物什,也便赶集去了。寅近来喜静,便由着二人,独自取来《传习录》,细细研读,读至“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大呼过瘾,又叹息己身误于书画,未得研习经理,豁然晚矣。

却说寅正沉湎其中,忽听那房外阿黄吠叫,又听得院外扣门之声,寅乃携卷出来开门,但见门外两人,一大一小,大者摸样未过而立,但服饰奇特,不商不贾,不仕不农,小者乃一幼学孩童。只见那大者拱手道:“叨扰这位先生,在下打听个事。”

寅道:“这位老弟客气,请屋里就坐。”便将二人领进屋内,因阿庆嫂不在,只好提了茶壶,重取了杯子道:“刚泡的碧螺,二位不要嫌弃。”

那人笑道:“我闻姑苏人矫情,今日果然见识。”

寅不免不悦,自己随便客气一下,此人竟如此无礼,因又忍道:“这位老弟,此话怎讲?”

那人又笑道:“我一进来,观先生庭院,虽非官家园林,倒也俊秀别致,那茶壶纹样奇特,必是紫砂极品供春,主人亲自倒茶,已是待客极礼,我若嫌弃,必是粗鲁无礼,先生一句话将我至于无礼,岂不矫情?”

寅不禁心中暗惊,此人见识不凡,谈吐有致,不似一般人等,乃道:“听老弟一席言语,我倒无话可说了。敢问老弟府上何处?”

那人道:“在下王银,泰州安丰人。”

寅听得名姓陌生,不便细问,又问道:“王兄适才要打探何事?”

王银道:“我祖上久居姑苏,自太祖帝迁至江北,今日本来回乡祭祖。每次祭祖前,便要拜访一族亲,今日一看,这桃坞建筑全异,故人不见,特来寻问究竟。”

寅便将桃坞拆迁重建之事叙述一遍,又问其族人名姓、特征,却是昔日隔壁老王,因又将老王遭遇告之。

那王银叹道:“既然如此,只好回去了。”

寅奇怪道:“既然回乡祭祖,族人不在,庙祠犹在,为何不去了?”

王银笑道:“我既然来了,礼便到了,至于祭祀,乃一形式,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寅愈加稀罕,乃道:“礼曰: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本未至,何来礼至?”

王银又笑道:“那是你的礼,不是我的礼。我观先生手中书卷,当为阳明子学说,岂不闻‘若只求仪节得当,便谓至善,弗如戏子乎?’”

寅复又惊道:“王兄也读过阳明子的书?”

王银道:“先生又错了,我知晓阳明子之说,并不代表我读阳明子之书,虽不敢苟同,只是借此驳先生耳。就像先生定然疑惑,为何我到现在也不问先生何人?不是不认,乃是不敢认而已。”

寅笑道:“哦,又是何故?”

王银笑道:“适才在门口,我就见桃花庵三字,进得院内,便见池边梦墨亭,堂内又字画若干,先生曾自号桃花庵主人,这桃坞附近,儒雅如先生者,又有几人?”

寅大笑道:“王兄果然眼光独到,又如何不敢认?”

王银道:“先生大名早已传遍江北,诗文书画,世人见过甚多,我观先生所画墨韵明净、格调秀逸洒脱,先生的诗意境清新,常含傲岸不平之气,不拘成法,先生的书法,于秀润中见遒劲,端美中见灵动。此皆心之所动,已成大道,为何还要追他人学说,是以不敢相认。”

寅笑道:“惭愧,孟子虽有“人皆可以为尧舜”之说,而圣贤之道极高,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及。但有心向往之便是大善,何得大道?”

王银道:“圣人为人,我也为人,天下无一出生即为圣人者,圣人为圣人,也不自知,就像天下百姓,得道而不自知,便将道转于圣人,只为让道显于世间,而非不得道也。”

寅由衷佩服道:“王兄之言,绝似阳明。阳明云‘礼’字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见者谓之‘理’,只是一物。王兄则云圣人之道与百姓之道源出一处,伯虎只有佩服的份儿。”

这一来一去,二人闲谈已过两个时辰,那阿庆嫂、狗儿早就回来,寅便道:“我与王兄如此投缘,今日天色不早,就暂且留下,这天道之说还要和王兄好好理论。”

王银也不谦让,就此住下。那小者乃王银仲子,唤名璧儿,自有狗儿陪着,二人便围着那《传习录》,日夜研讨,时而互争的面红耳赤,时而又耳鬓厮磨的如手足一般。过两日,那王银便要告辞,乃道:“与先生相辩甚不过瘾,我这就去江西拜会阳明子,如若论不过他,就拜其为师。如若辩不过我,回来帮你烧了这书。”那狗儿因救寅,辞了公职,正赋闲在家,又本来与守仁有约,便带路前往。寅知王银耿直,也不便相劝,只好祝三人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