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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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青山有幸留诗魂(3)

现在我眼前的两座墓,碑石都比较完整,碑石上方半圆形碑亭上雕刻的云龙图案依然栩栩如生,石上的碑文清晰可辨。墓地前面,还残留着部分青条石垒砌的堡坎―据老人介绍,当年双相山张氏祖茔自下而上有五层堡坎,都是用上好的大青石垒砌而成,茔地里古木参天,百鸟朝乐。只可惜“******”的时候,那些堡坎几乎都被队里拆了垒房子砌圈,古树也被砍了十之八九,实在令人唏嘘。

从双相山下来已经时值正午,我们决定先回镇上午餐,然后小憩一下。

访墓(二)

下午四点,我们准时出发,去往月亮坪的张船山墓地。

在月亮坪山脚下,老人指着一座单间独户的小青瓦房说:“那就是我们曾经的祠堂。”黑柏沟张氏家族原来有上下两个祠堂。上祠堂在任隆镇黑白沟村大樟树湾,也就是始祖张万墓地的那座山下,是一座四合院,解放后被政府没收分给附近的外族人居住,其后相继被拆除。下祠堂在月亮坪山脚下―也就是我们眼前这一座。这座祠堂本来也是四合院,但在清朝光绪年间被一场大火烧得只剩眼前这一间。当年“破四旧”的时候,这间祠堂本来要被拆毁,幸得张氏族人想了一个办法,把它送给村委用作村委会驻地,这才保留了下来。我走进细看,这祠堂比通常的小青瓦房要足足高出近两米,房顶的檩子、立墙的柱头都是用合围粗的柏木做成。外面阶沿的两根柱头上,当年写下的标语还清晰可辨。左边写着“******思想是我们胜利的保障”,右边写着“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看完祠堂,我们继续上山。

上山途中,老人接到小女儿的电话,让他去成都耍几天。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81岁的张清廉老人跟女儿说起电话来也甜得腻人:“想你们啊!怎么不想!老大、老二、老三还有幺女,我都想!我来不成哦!重修家谱的事情没做完,我还要到绵阳和大英去一趟,访一访那里的族人;另外我还想再画几幅画。你们想我了可以回来嘛!”挂掉电话,老人跟我说起他的九个子女们―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幺是女儿,其余几个是儿子。他年纪大了,儿女们都想接他到身边,但是他心里还牵挂着很多事情没完成,“趁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我得把想做的事做了,过几年动不了了再说。”

谈话间,我们不觉来到船山墓前。

墓地为长方形,长约7米,宽约4米。墓碑是古牌坊样式,由三座碑石并立而成。正中主碑高约1.5米,宽约1米;两侧陪碑高约1米,宽约0.5米。碑亭上刻着龙凤图案的浮雕。墓前是青石铺成的祭台,祭台外边的石栏杆上点缀有兰、竹图案的浮雕。主碑正中刻着“皇清诰授朝议大夫山东莱州知府张船山府君之墓”字样,两侧的碑联是胡传淮主任从清代诗人陈用光《喜晤张船山前辈》诗中集句而成,上联“画为写意高人笔”,下联“诗是登坛大将才”,横批用了清代著名诗人袁枚对张船山的评价―“蜀中诗冠”。两侧陪碑的碑联取自清道光年间两江总督李宗羲的《船山先生像赞》,上联“至情至性”,下联“亦佛亦仙”,横批“钟灵毓秀”。右边陪碑的碑文为胡传淮主任执笔的《张船山生平简介》,左边陪碑碑文摘自清代著名学者李元度撰《国朝先正事略》中的《张船山先生事略》。

我仔仔细细阅读了碑文和碑联。历代名人对张船山及其作品作出评介的诗文著述有数十余种,可谓丰矣。而胡传淮主任从诸多评介中集取了这几句话来做张船山的碑联,实在是精当中肯。张船山的诗名自不必说,与袁枚、赵翼合称为“清代性灵派三大家”,是公认的“清代蜀中诗人之冠”。他的绘画也集聚了明代四大画家之技艺精华,不经意处,皆有天然,其“墨猴”画艺尤为精湛,所以民间才有“家无船山画,不算书香门。家无船山字,枉为读书人”之说。而“至情至性”,既概括了张船山的诗风,他一生主张抒写性情,强调独创,反对摹拟;也反映了他为人坦荡直率,真情真性的性格。至今,在莱州还流传着张船山当年审案的传奇故事。说有个叫陶文凤的人,因垂涎弟媳丁氏的美貌,屡次调戏都没有得手。一次他趁弟弟外出办事未归,持刀翻入丁氏房中。丁氏假意应允,却趁其放松警惕后拿刀杀死了他。按照当时律例,丁氏杀人该当死罪。可张船山问清案情后,不止没有判丁氏的罪,反而对其大加赞扬。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少女夏天在房中洗澡,邻居李大根爬墙偷窥,被少女的父亲逮个正着,扭送到官府。张船山最后做出的判决竟然是罚李大根喝少女的洗澡水。至于“亦佛亦仙”,既是说张船山的诗有太白遗风,清新自然;也反映了张船山诗中心忧百姓、悲天悯人的佛家情怀。

看完碑文,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下三个躬,向这位前辈诗人献上最虔诚的敬意。然后转身,和清廉老人一起下山。

从船山墓下来,张清廉老人带我去看族人保存的三幅古画―张惠、张应礼以及景太夫人的画像。画像保存在张氏第二十代传人、现任翰林村文书张正安家里,由其祖父、张鹏翮之弟张鹏翼第九代孙张隆娥保存。我们到了张正安家,97岁高龄的张隆娥老人亲自从里间捧出木质画匣,抽开盖板,取出三幅古画给我们观看。

画中张惠身着蟒袍,石青色补服上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鹇,胸挂朝珠,头戴无檐官帽,脚蹬官靴,面容清矍。张应礼同样身着朝服,胸前补子上是一只五色锦鸡,头戴黑色貂绒镶沿的冬帽,面容比张惠略微丰满,左后方立一小僮。景太夫人慈眉善目,身着石青色对襟朝服,头上勒着青色包头,双手笼袖,神态安详,右后方立着一名侍女。

看完画像,张隆娥老人吩咐儿媳拿到阶沿上晾一下,还要小心不能被太阳直晒,接着他又给我们讲起祖辈当年救画的故事。据他讲述,这几幅古画本来存放在月亮坪张氏祠堂正房的牌匾后面,当年大火燃起的时候,他的祖父冒着危险冲入火场,从牌匾后面救出了这几幅画。此后这几幅画像就代代相传,一直存放在他家。尽管他们一直呵护备至,但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三幅画像现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老人很希望政府能找专业人士来帮他们对古画进行修复。

除了几幅古画,张清廉老人也拿出了自己手绘的两本《家乡画稿》给我们观赏。画稿里是他耗费近十年时间,跋山涉水,数十次实地踏访蓬溪、船山等几处张氏族人聚居地后,一笔一划绘出的张氏祖居、祖墓的山水地形地貌图。老人指着画稿一一给我们介绍纱帽顶山派生的“七瓣莲花”地形图、轿顶山的覆掌莲花地形图以及黑柏沟上下四十里河道形成的99个天然“太极图”。老人说,这个画稿还在完善,船山区还有两处地方没画下来―这也就是他先前在电话里跟小女儿说的还想画的两幅画。

看完画,张正安捧出自家地里种出的西瓜给我们解渴,和父辈张清廉、祖辈张隆娥比起来,这位四十多岁的村支书更感骄傲和振奋的是张氏族人现在的成就和黑柏沟将来的发展前景。他特别提到,就在他这一辈,大樟树湾出了一个张晓敏,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毕业的博士,现在是航天东方红卫星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总工程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航天科学家。而说到黑柏沟将来的发展,张正安更是振奋不已,说现在翰林村是遂宁市委副书记、市长赵世勇的联系点,政府已经做出规划,要依托过军渡水库、金桥新区的建设,充分发掘“清代蜀中第一家”张氏家族的历史文化,利用黑柏沟、翰林村丰富的人文资源和优美的自然资源,把这里打造成一个“文化寻根处、休闲养生园”,相信不久的将来,黑柏沟会变得更加漂亮,张氏家族的生活会更加幸福美好―“到时候你一定要再来黑柏沟看看!”“肯定会的!”我笑着答应。

从张正安家出来,已是7点过了。抬眼望去,西边的山垭正好把滚烫的太阳一口吞下,像是人饿极时吞下一个刚出锅的热汤圆,不能嚼又不能吐,憋得一张脸通红。沟里渐渐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与人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融在一起,四野一片宁谧。

送我出沟的路上,张清廉老人告诉我,翰林村现在有80岁以上的老人30多个、90岁以上的老人7个,其中仅张船山墓地所在的二社就有80岁老人17个―这里是名副其实的“长寿村”、风水宝地。我看看眼前的耄耋老者,又想起那位年近期颐的张隆娥老人,他们都年事已高,却依然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再联系清廉老人的话,我不得不相信这片土地自有一种独特的灵气在。我当然不信什么阴阳风水之说,但我却愿意相信,黑柏沟―这片孕育了“清代巴蜀第一家”的土地,这片有幸长眠了一位伟大诗人千古诗魂的土地,这里的灵山秀水,过去走出了张鹏翮,走出了张船山,现在走出了张晓敏,未来必将走出更多的时代精英、人中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