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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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云上的日子(1)

于德北

从2006年到2008年,大概有三年的时间,我氤氲在一种相对封闭的写作状态里。我为自己喜欢,又为自己悲伤。尤其是在有雨的天气里,我一个人坐在木亭子下边吸烟,看着雨珠落在水面而形成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扩大,直抵到湖面的另一侧去。

青蛙在叫―在雨天尤甚―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听一个诗人吟诗,看一个画家画画,欣赏作曲家的一段新作,你未必能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但你抵挡不了美对你的冲击。

就是那段日子,我借了一个园子―是植物园里的一个小园子,在里边写《小王子》(中国版),写“我”和一个孩子之间的故事;如果心累了,便去东部山区旅行,在一户有亲戚关系的农家小住,守着炕桌,守着宁静的夜,做不着边际的遐想……

我几乎陶醉其中了。

就是这段日子,我称之为“云上的日子”―因为,那是仙境的生活!

关于金花鼠和小M

我所说的金花鼠,学名叫花栗鼠,属于啮齿类,松鼠科,是灰松鼠的近亲,但个头儿要比松鼠小得多。它们的体重大约在100克左右,平均寿命5——10年,属于昼行性动物。

花栗鼠喜欢吃红萝卜、马铃薯、地瓜、菠菜、大白菜、番茄、小黄瓜等;也喜欢吃栗子、葵花籽、花生、松子―我认识的这只花栗鼠就经常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我的盐爆花生吃,只是,我不知道,食盐的味道能不能被它所接受。

开始的时候,它有一些胆怯,因为我用来写作的桌子就在木亭子里,而且,靠近水边;有时,为了避开阳光的斜射,我会把桌子搬到亭子外边的松树下,如此一来,我便完完全全占据它的“梳妆台”了。所谓的“梳妆台”,就是一块向内湖突兀进去的平滑的石头,有时,我坐在那里观鱼,并把手中的馒头捏碎,逗引着内湖中人工饲养的锦鲤们欢呼跳跃―锦鲤是能发出声音的,只不过因为它的声音短促,暗哑,粗粝,所以,不被常人所听到。锦鲤跃出水面的样子很好看,鳞光闪闪地翻一个身―尾巴溅起晶亮亮的水花。有时,我坐在那石头上打坐,闭目养神―一天的光照让石头变得温热,盘膝在那上边,身体迅速变得温暖、舒适。每每这个时候,那只花栗鼠一定在连翘树丛中窥视着我,它一定十分纳闷,这个人怎么回事呀?怎么能占着我的“梳妆台”睡觉呢?花栗鼠是孤独的,我从未见过它有什么伙伴,它总是先从地柏的树叶间探出头来,确认安全后,才一跳离开家门,沿着湖堤快速地奔跑。它跑的时候,尾巴翘起来,像一个风向标。

是的,开始的时候,它是胆怯的,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它发现我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它便在我写作入神的时候,悄然登上“梳妆台”,俯下身躯,洁净自己的皮毛。晨光往往照在它的背脊上,褐色的毛尖儿上涌动着细碎的金光。如果你仔细看去,它背脊上的三道黑色竖线,像一个若隐若现的“川”。

我想,也许它的老家在四川吧,不然,它的身上怎么会留下如此的烙印。

小M是我给园子里的黑松鼠起的名字,其实,它应该就是普通松鼠,只是因为季节的变化而毛色发黑,看上去比灰松鼠更加洋气罢了。它像一个绅士,又像一个幽灵―它本来是慢慢地跑动在湖堤上,可当你开始注意它时,它会稍稍地一愣,然后,闪电一般一逝而过;你再看它时,它已经蹲在十米开外的大柳树的枝杈上了。它在柳树上并不做更多的停留,也许只是为了给你留下一个印象,让你知道,它时刻会把自己置放在安全之所,一旦你领会了这层意思,它便又从大柳树的另一侧下去,影子一样翻过围墙,消失在那一片为数不多的红皮云杉树丛之中。

我知道,根据生活环境不同,松鼠可分为树松鼠、地松鼠和石松鼠几种,全世界有松鼠近35属200多种,分布广泛,为人类常见。我国有松鼠11属24种,其中岩松鼠和侧纹岩松鼠为我国特有。生活在东北和华北地区的松鼠,为普通松鼠,也就是灰松鼠,身体细长,体毛为灰色、暗褐色和赤褐色,与它们的名字十分贴切。松鼠喜食坚果,它们采集坚果的时候,能把自己的两腮塞得满满的,远远看去,似作鬼脸儿。

小M因为黑,所以显得神秘,它好像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让你在蛛丝马迹中晕头转向,让你在惊诧之余,脑海中永远保留它的模样!

纯正野生的松鼠

如果你到东部山区去,在蜿蜒的公路上爬行,不经意间,总能看到松鼠和花栗鼠像顽皮的孩子一样,冒险从你的车前穿过,它如同一个灵敏的鼠标,按照自己的指令工作;而你则是一台老式电脑,因内存太小、反应太慢而一惊一乍地出着冷汗。

那一年,从二道白河往桦甸,汽车中途抛锚。我得以在原始森林的边上小坐,森林里腐殖土的味道又潮湿又朴素,对有探险欲望的人们绝对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我本来是面对公路坐着,看师傅修车,看乘客三三两两地在公路上吸烟、抱怨,互相拍照,大口大口地吃东西;我看腻了这样的景象,便背依着树干,以树身为圆心,一点点地向密林的方向转动。森林的近处幽暗,更深一点的地方则是一片黑暗。能听见鸟儿的叫声,却看不到鸟儿的踪迹,天光沿树冠的枝叶泻落下来,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斑斑驳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啄木鸟在敲击树干,它想找到虫子的藏身之所,它们是树木的医生,此时此刻,这种体会才真切无比。我站起身,侧耳寻找声音的来源,不曾想,这样的举动引起了司机师傅的注意,他从车下探出脑袋,大声的提醒我:“别往里走,快回来!”

他的声音太大了,我头上有什么东西被惊动,树叶飘摇,发出一片轻微的碎响。我抬头望去,隐隐看见那篷大的尾巴,正是它的扫动,让树叶的神经变得紧张―树叶的惊呼不是对骚扰者的赞美,而是对它的冒失举动的尖利的反抗。

骚扰者是谁呢?

其实,说它是骚扰者,不如说是一个窥探者,难道松鼠也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吗?

我想起法国学者、作家布封在《自然史》中关于松鼠的描述―

清晨,阳光明媚,森林里活跃着松鼠可爱的身影。它们在树枝上窜来窜去,或觅食,或玩耍,毫无拘束,自由自在;累了,便用爪子或牙齿梳理皮毛,整理“胡须”。它们长相清秀,行动敏捷,洁净卫生,举止机灵,一条又松又软的尾巴常常翘到头顶,愈发衬托它们模样的可爱。虽然松鼠有时会偷食农民的粮食和水果,但它们性情温顺,活泼可爱,又不伤人,总体来说还是美丽的生灵。

松鼠不栖息在矮树丛中,它们的家在高大的乔木上;它们也不藏身地下,而是一直在空中跳跃。由于它们的身子太轻,无法一步一步地前进,所以,一蹦一跳地行走成了它们的专利。它们的巢穴干净、温暖,通常以苔藓为主要材料,只有一个出口,朝向高处,洞口狭窄,刚好够它们进出。在出口上有一个圆锥形的盖子,可以遮挡雨水,使之不流入洞内。松鼠在冬天要换毛,一胎可以产下三个到四个幼仔。

可以这么说,和其他动物相比,它们更像“人类”,因为它们喜欢直着身子或半弓着腰坐在那里,用前爪把食物送到嘴里。它们的佳肴多为果实和种子,如扁桃、榛子、橡子等,偶尔也开开荤,吃些昆虫和更小的动物。它们在夏天里很忙碌,为了过冬,它们把搜集到的坚果之类的东西储藏在树洞里或树干的裂缝里,这样一来,即使大雪封山,它们也不至于挨饿了。

它们似乎怕土,只有大风撼树的天气,它们才到地面上来;它们似乎也怕水,有人说,它们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用树皮做船,用粗大的尾巴做帆或舵,以期渡到河的对岸去;它们似乎还怕阳光,炎热的夏季,光照充足时,它们往往躲在树洞里,等到晚上才出来活动觅食―这时,寂静的山林里可以听到它们互相追逐时所发出的声音―比白貂更响亮,更光彩,更毫无顾虑。

当然,它们有烦恼的时候,它们也会发出低低的、轻轻的抱怨。

你看,它们就是这么可爱,无论是在作家的笔下,还是在现实生活中,松鼠总是能够激发人类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的想象。

园子南侧的黑猩猩

在整个动植物园里,我最喜欢的动物有三种,黑猩猩、大象和长颈鹿。每次入园。我都特意从西门进去,这样一来,我便可以先过大象馆,然后是长颈鹿馆,再走一段路,过曲桥斜插到黑猩猩馆,在那里站一会儿,如果乔乔、迁迁和大壮在,就静静地和它们相处,互相心不在焉,又不停地窥探,终于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再不走就耽搁工作了,才恋恋不舍地坐到木亭子里,认真阅读,修改前一天留下的笔迹。

因为写童话,不想把一切事情弄得太实,所以,关于乔乔、迁迁和大壮的资料也是半采访,半推理,半想象得来,若即若离中给自己留下大片的写作空间。

乔乔和迁迁是一对亲姐妹,乔乔是姐姐,迁迁是妹妹,它们的父亲就是大壮,这个大壮可谓是没有“猩性”的家伙,它喜欢吃香蕉,可是,植物园不是每天都投香蕉,投得更多的是苹果,所以,它就逼着自己的妻子,也就是乔乔和迁迁的母亲吃苹果―它以为,苹果吃光了,就会有香蕉―结果可想而知,它把自己的妻子撑死了。

不是可以不吃吗?

不行。

说它是一个狠家伙,心术不正,正在于此。如果妻子不吃,它就死命地打它,想一想,一双可以把鳄鱼的嘴撕开的手,去攻击一个比它身体还小一倍的雌猩猩,雌猩猩的惨状可想而知。

我怀疑乔乔的智商有些低下,甚至于是患有忧郁症,它常常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举动,比如说,连续地踹铁丝网;比如说不停地攀爬,之后,迅速地蜷身在某个角落里,用一种淫邪的眼神偷看你;比如说,对着开阔场地上的父亲,也就是大壮不停地吼叫;又比如把食物放进嘴里,吐出去,再放,再吐,往复循环,无休无止……

大概它母亲怀它的时候,正遭受父亲的虐待,母亲心里压抑,所以,才造成了它性格的扭曲?

或者童年的时候,它也受到了惊吓?

这样的答案你凭猜测是做不来的。

而迁迁却不同,它非常活泼可爱,个头也比姐姐小巧得多。如果说乔乔是傻大姐,那么,迁迁是可以当一个史湘云了。它会飞吻,每次见到我,都会把自己单臂吊在半空中,秋千一样悠来荡去,然后,在你手舞足蹈的时候,把手掌全面地、紧紧地扣在嘴巴上,不动声色,旁若无人,十几秒后突然地向空中划一个优美的弧线,一个梦露般的飞吻藉此完成。

有时,这个来自异类的飞吻真让你着迷啊!

如果你回一个飞吻给它,那么好吧,它的飞吻像风车的轮子,暴风雨般飞向你,让你的脸于感觉中变得湿漉漉的,而且,奇痒无比;如果你乐了,它会高兴地由此地到彼地,轻松而愉快地完成一系列的空中飞行。

回头再说大壮,它简直就是一个坏蛋!

只要我在猩猩馆外边站着,它就会弄两个矿泉水瓶子,推着它们在空场地上来回奔跑,矿泉水瓶子和水泥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声音刺耳无比,但这种刺耳的声音对于大壮来说无异于一针兴奋剂。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如同一块疯狂的石头,被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无法停下自己无序的脚步。

它认为它已经吸引了你,这声音便戛然而止!

它静默一会,然后,突然把手伸向你,同时讨好地晃动自己的身子,它的脸上有无谄媚的表情呢?毛发太多了,根本无法看清,但我想,这样的表情一定是有的,因为它伸手的原因是想从你那里获得食物。

你给它了,它不会感激你;但如果你不给,它就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拍地,表示自己无所谓,早已忘了讨要食物的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爱干嘛就干嘛,我只做让我自己开心的事。

真是这样吗?

如果你相信,你就大上其当了。

它不停地拍一只手,其实,另外一只手已经在身后摸索石头去了,一旦它找到石头,绝不会犹豫一分,上臂抡圆了一甩,不等你反应,石头已在百米开外落地了。幸好它“射击”水平一般,不然,一定让你头破血流。

大壮是袭击不了我的,因为,我太了解它了,它一开始跺脚拍手,我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山泉和野鸡

关于野鸡的故事,听过两则。

一则是母亲讲的,说她年轻的时候,严格意义讲,应该是她的少年时期吧?我乐于这样去想―有哪一个做儿子的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永远年轻漂亮呢?

那时,母亲在县城里读书,每周必须回一次家,一是拿换洗衣服,一是拿一周的食物。可换洗衣服就一套吧?在家的时候,可以借穿姥姥的衣裤,把自己的洗干净;而在学校,又去向谁借呢?所谓食物,也千篇一律,玉米面贴饼子,咸菜条,用面袋子盛好,一天三个,一周十八个,偶尔多一个两个,那也是从姥姥的嘴里省下来的。

这是题外话了。

母亲从县城往家走,快到家时,看到了一只野鸡,羽毛艳丽,雉尾鲜华,应该是一只雄野鸡,呆头呆脑地在甸子上觅食。野鸡怕赶,一赶就转向了,飞也飞不高,飞也飞不远。大概是神经太紧张的缘故。这一点母亲是知道的,她放开双脚一边撵一边大声吆喝,像一只快乐而狡猾的兔子。野鸡飞飞停停,胆都要破了,母亲发狠狂奔,让野鸡更加惊慌,这一路的追逐眨眼就十几里地,母亲不累,野鸡却累了,它无奈地把头插在树棵子里,余下的事都不管了。它以为,自己看不见母亲,母亲就看不见它了,如此,它便安全了。可是,随后,它就明白了,这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母亲把它的双翅一拢,轻轻一提,便把它送给姥爷当下酒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