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才醒过来,小姐又吐血晕了过去,众人都慌了手脚,谢夫人惨叫一声扑过来:“梨容,你可不能有事啊,娘就你一个了,娘不活了啊——”
就当谢夫人披头散发地抱着一脸苍白的梨容,凄厉的哭声还未曾把梨容唤醒,众人也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谢府的门,被“砰”的一声踢开,兵丁一拥而入,公公双手背后,傲然而冷漠地走进来,望着谢夫人冷笑,缓缓地打开圣旨——
“……罪臣谢端定在朝堂之上,公然忤逆犯上,已在午门问斩,按律例,抄没家产,男子充军,女子为奴。钦此!”
谢夫人一听,气急攻心,大呼:“冤枉啊,请皇上开恩!请皇上开恩!”
公公鄙夷地看她一眼,冷冷地一挥手,兵丁们就闯进了内堂,到处翻箱倒柜。
谢夫人定定神,招呼佩兰过来抱着梨容,自己凑过去,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配饰都取了下来,放到公公手里,企求道:“请公公行个方便,给我娘家报个信……”
公公将东西纳入袖中,面无表情地说:“报信有何用?圣旨已下,还可以转圜么?没有株连九族已经是万幸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现在,我只有四个字给你,听天由命……”
谢夫人一怔,随即瘫软在地上。
兵丁们将谢家收罗一空,然后把所有人都集中到前庭中。
此时梨容终于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佩兰紧紧地抱住她,紧张地注视着兵丁们。
公公环顾四周一眼,寒声道:“男的都先下监,女的,即刻押往校场,等我们吃了中饭,就悉数卖掉。”
校场木屋里,梨容和母亲跟家里所有的丫环都被关在里面,只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听说有罪官家眷出卖,自然是想买的,和看热闹的,都不在少数。
想到眨眼之间,好端端的丈夫就没了,好端端的家就没了,自己还要象牲口一样,被捆起来,牵出去让众人评头论足,谢夫人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到了这时候,梨容倒是不哭了,她仰着一脸的泪痕,呆呆地望着窗户。
她后悔不该向父亲提那样的要求,依父亲的能力,怎么救得了朗昆?她的病急乱投医不但与事无补,反而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她早该想到,皇上此时,最忌讳的,就是由谢家来为朗昆出头。她苦劝父亲,以为他就此死心,没想到父亲一意孤行,最终陪上性命。
她后悔啊,可是,有什么用呢?
如今父亲去了,朗昆被软禁,自己即将被卖身为奴。命运再一次向她展现了强大的能量,无从抗拒。她敬畏于命运的安排,却还是那么,那么的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啊——
梨容苦笑着,凄然心碎。
爹爹呀,我知道,你想用自己的命换朗昆对我一世的不离不弃,可是爹爹呀,世事岂能尽如人愿?
我都已经决意放弃了,为何你,还迟迟不愿放手?
都怪我,害了你啊,我是谢家的罪人——
“这个死老头子啊,到底犯了什么事啊,怎么就惹恼了皇上呢?”谢夫人哭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他这是干嘛呢?”
“我早叫他见风使舵,看皇上脸色行事,偏偏就是不听,这下全完了,自己丢了命,还害得我们卖身官奴,”谢夫人一边数落,一边痛哭:“你爹爹被午门斩首,我娘俩又被关在这里,下一步还不知怎么办?你爹他,一世清廉,想不到得了个这样的下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不是草席一卷,随便就丢到哪个乱葬岗,我们娘俩纵使活下来,以后又到哪里去拜祭他啊!”
“老天呐,我们一家老实本份,从来没做过什么缺德的事,为什么要遭这样的报应啊,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谢夫人哀号着,哭累了,歇一下,跟着又哭起来:“老头子,我们以后要怎么办?我也不活了,你把我带了去吧……”
丫环们也是相拥着哭成一团,木屋里,到处都是泪眼,到处都是凄惨的哭声。
“小姐,”白颜靠过来,抽抽噎噎地问:“我们会被卖到哪里去?”
梨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说:“不知道。”
“小姐,”白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最糟会去哪里?”
梨容望着她,眼圈倏地红了,她安慰道:“你这么可人的样子,他们会开高价的,也就是说,如果有实力买下你的人家,相信家境不会太差……”
“会有你和夫人对我这样好么?”白颜呜呜地哭出声来。
梨容默默地叹口气,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了。
“别哭了,白颜,”佩兰来给她擦眼泪,说:“以后不管到谁家做丫环,都不要再贪玩了,别人未必有夫人和小姐这么好说话,到时候,挨骂挨打……”两行眼泪滑下来,佩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不要去别人家!”白颜叫起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先小姐要你跟了少爷去,你自己又回来,这下好,亏大了……”佩兰埋怨道。
“呜,少爷你在哪里,你怎么不来救我们啊——”白颜忽然大叫一声,仆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别刺激她了,”梨容拉拉佩兰,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个话题,倒过来又来安慰白颜:“你总归还是有希望的,少爷只要安定了下来,一定会来找你的。”
“是吗?”白颜仰起泪花花的脸。
梨容微笑着,点点头:“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恩一定会报恩的,”她说:“我们,都等着他回来……”
若愚哥哥,你在哪里?你快点回来吧,我们谢家,只有你一个希望了——
她忽一下,又心事重重涌上来。
这个时候,若愚你可千万不要回来,万一谢家株连到你,那可全完了——
门“跨拉”一声被打开了,凶神恶煞的官人冲进来,丫环一看就知道要被拖出去卖了,又哭又叫,抱成一团。
官人走进人堆里一拨弄,就拖了一个女孩出来,正是白颜,她拼命地反抗,想挣脱着留下来,死命地抠着门框不肯走,嘴里凄厉地喊道:“夫人!小姐!救救我——”
梨容定定地望着白颜,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她自身都难保,如何还有没有能力保护白颜?!她骤然间捂住了脸,别过头去,谢夫人则把头靠在墙上,不忍心看一眼,只顾流泪摇头。
“别犟了,你还是识相点,免得挨打,”那官人慢吞吞、冷冰冰地说:“你家夫人和小姐一样要被卖掉,如何救你?别做梦了!”他嗤笑一声:“还夫人,小姐呢,哼,进了这校场,都他妈没有翻身之日了,做哪门子的夫人、小姐?!”
白颜哭喊着被拖了出去,叫声长久地盘桓在屋里,令众人胆战心惊。
噩梦一次又一次地开始,丫环,一个个号哭着被拖出去。
谢夫人红着眼,直盯着门口,就象失去了意识一般,忽然,她跳起来,抱住头,凄厉地叫道:“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拿头就往墙上撞。
“夫人——”
“娘——”
梨容和佩兰死死地将她抱住,梨容哭道:“娘,求求您,为了我,活下来吧,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谢夫人终于软下来,掩面而泣。
屋里又被拖出去一个,只剩下佩兰一个丫环了。
“夫人,小姐!”佩兰“扑通”一声跪下来:“下一个就是佩兰了,佩兰,再也没有福分伺候你们了,我,我给你们磕个头吧。”
谢夫人一把拥住佩兰,伤心地喊道:“佩兰啊——”
梨容默默地,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子,塞到佩兰手上:“你拿着。”
“我不要,小姐,你自己留着吧。”佩兰不接。
“我们主仆一场,这是我的心意,不知将来还能不能再见,你就收下吧。”梨容恳求道。
佩兰接过去,又要下跪,梨容一把托住她,歉疚地说:“你不会怪我吧,当时给若愚和白颜安排退路的时候,我也想到过你,却,舍不得你走,只想着事情不会这么糟,我还可以把你安排得好一点,一拖,反而害了你……”
“我是想,等许伯回了准信再让你出府嫁人的……”梨容说着,眼泪掉下来:“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阿牛的消息,我本想,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原来,府里的花工许伯一去大半年,是被小姐差去找阿牛去了,小姐是想,了了自己的心愿。只要许伯把阿牛一带回来,小姐就要让我嫁了他。
佩兰听得热泪盈眶,她感动地说:“小姐,不管阿牛有没有找到,佩兰以后会是什么结果,佩兰都领了小姐的情!能照顾小姐,是佩兰的福分,如果有来生,佩兰还要伺候小姐!”
门“跨拉”一声再次被打开,官人指着佩兰:“你,出来!”
佩兰默默地望梨容和谢夫人一眼,擦擦眼泪,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跨拉”一声又被打开,官人走了进来。
梨容拥着母亲站起来,感觉母亲全身都在发抖。
我一定要坚强。
她暗暗对自己说,握紧了母亲的手。
“你们……”官人停顿了一下,说:“你们,已经有买主了,帐也过了,跟我走吧。”
谢夫人和梨容同时一惊,有人同时买下了她们俩人,而且,是私下交易,看来,买下他们的这个人,来头可不小。
这个人,似乎有些善意,不然,为何是母女同买?而且,是在她们上拍卖台之前,他是想,避免她们更大的尴尬?
谢夫人忐忑中带着一丝侥幸,会是,刘将军吗?
梨容在忐忑中带着无限忧愁,会是,朗泽吗?
官人带着她们出了木屋,忽然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从来没见过运气这么好的……”
眼前,一辆青顶的马车,静静地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