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停下,马夫下来,掀起车帘,恭声道:“夫人,小姐,请下车。”
梨容将谢夫人搀扶下来,俩人站定,才发现,置身于一气派的大宅门前,宽阔的门台,朱红的大门,门口一对硕大的石狮子,气势非凡。
抬头一望,黑色的大匾,金灿灿的两个大字:“陈宅”。
梨容和母亲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请夫人小姐随我来。”下人已经出门来迎接了。
走过一路的雕梁画栋,母女二人终于进入正厅。
这是一个能充分彰显主人身份的地方,富丽堂皇,艳而不俗,雅而不媚,摆设讲究,物件精致,如果说刘家是贵气逼人,那这家的宅院,就是富气横流。对开而放的八张太师椅,都是顶级的红木,椅子上的软垫,用料竟然是锦缎,是何人的府邸,这般富贵逼人啊——
“老爷,客人到了。”下人朝大厅一侧的锦锻门帘谦恭地说一句。
门帘一掀,出来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浓黑的眉毛,圆圆的脸,熟悉的面容上多了些许岁月的老成,不再是青涩的模样。
若愚?!
谢夫人和梨容惊讶万分。她们忽然间明白过来,陈宅,这就是陈若愚的家,是若愚,出手将她们买了回来。
可是,若愚离家出走,还没有一年的时间,怎么会变得如此有钱?他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又是怎样发的大财?
没有时间容她们细想,若愚已经微笑着,走近了,朝谢夫人俯身一鞠躬:“婶娘,若愚不孝,让您受惊了。”
眼光一转,淡淡地瞥了梨容一眼。她红红的眼睛望着他,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他心里一动,原先强烈的恨意忽然有些动摇了。
谢夫人看着若愚,又惊又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妹妹——”门帘再次一掀,是陈夫人亲切的脸,她疾步上前,急切地拉住谢夫人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一打量,连声道:“还好,还好,妹妹你受苦了,看见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一转头,揽住梨容:“不怕,我们到家了,什么事都没了啊。”
谢夫人和梨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喜极而泣。
陈家的晚餐,丰富而客气,谢夫人和梨容一上桌,陈夫人就忙着给她们夹菜。
谢夫人兀自拿了筷子,忍不住泪下。
梨容轻轻地拉了拉母亲的袖子,这毕竟是别人的家里,还是顾忌点好。谢夫人会意,赶紧抹抹眼睛,可是一想到丈夫被杀,家已无家,从今后就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内心凄凉,眼泪一冒,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梨容看着母亲流泪,也是低了头,默默垂泪。
“婶娘,您不要见外,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您的家,我已经吩咐了下人,府上两位太夫人,同一对待,都必须伺候好了。”若愚见状,出言安慰。
“是啊,是啊。”陈夫人赶紧附和道。
正劝着,忽然进来一个下人,望着若愚,欲言又止。
若愚皱皱眉头,不悦道:“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下人小声说:“去午门的人回来了……”
一桌人都抬起头来,紧张地等着他说下去。
下人说:“我们打点了不少钱,都没有用。公公只说,圣上有令,没有圣旨,不得收尸。”
想到丈夫的尸身此刻还晾放在午门之外,无比凄凉,谢夫人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婶娘,您别哭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宫里周旋,”若愚闷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叔父入土为安的。”
谢夫人愣了一下,忽然一头朝若愚跪下:“我代谢家多谢你的大恩大德。”言毕大哭不止。
梨容也跟着默默地跪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厚木用力锤打着门,大声狂喊。
“跨拉!”一声门开了,刘将军绷着脸站在门口。
厚木呆呆地望着父亲。
“她们已经被一个金陵富商买走了。”刘将军往边上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出去啊。”
厚木一听,失了神,站着不动,垂下头去,少顷,他抬起头来,含着泪,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校场?”
刘将军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岂止是你,我也想去呢……”
正阳殿里,刘将军默立,皇上淡淡的话音传过来:“听说刘将军与谢大人相交甚笃?”
刘将军一惊,不敢回答。
“你不要怕,朕也知道,你不过是想跟他家结成儿女亲家。”皇上的眼前,闪现出梨容的面容,那张脸,到底是属于雪儿,还是梨容,他已经分不清了。
唉,皇上幽幽地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望了刘将军一眼。
朕本来,也是想成全这件好事,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啊。朗昆一定要娶媛贞,而梨容作为媛贞的嫂子,他们,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经过这样的苦恋,再重逢,该是怎样的激情澎湃。如果那时朗昆已经成为了皇帝,以他对梨容的深情,会为了她,作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朕每每想到这里,都是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天下人不齿的事情来,那朕的江山,会出现怎样的动荡?
朕本也,不想做的这样绝,谢大人执拗,却罪不致死。可是,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触动朕的底线。谢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以为这样拼死为朗昆讲话,就可以换来女儿将来的幸福,孰不知,这样只能让朕更不放心。
所以,为了朗昆的前途,为了永绝后患,朕只能,狠心杀了谢大人,舍弃这个臣子,并且违心地将他家人贬为官奴,只有这样,才能用悬殊的身份,隔开朗昆和梨容。
梨容啊,梨容,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不是朕不怜惜你,而是世事所逼。
雪儿啊,雪儿,为了我们的儿子,不管梨容是不是你托生的,朕都不能让你跟朗昆在一起,不能再让你回到刘家。
原谅朕吧,朕既然已经负了你,索性,就负到底!
皇上收回思绪,冷冷地开口道:“将军大概是想,去把谢大人的家眷买回家吧?”
刘将军只觉得背心一凉,寒气从脚底,嗖嗖地窜上来。
“朕,劝将军不要多事。”皇上的话里,凛冽的冷气。
他已经,另有安排,这个时候刘将军若多事,他定然不会轻饶。
刘将军见皇上已经杀红了眼,哪里敢多说一句话。
“下去吧。”皇上一摆袖子,把刘将军轰了出去。
刘将军百思不得其解,却深知皇上的怒气一触即发,他一大家子,当然不可能象谢大人那样不顾一切,一想到厚木定然会情急,拔腿就往家赶。一到门口,正好碰上厚木抱了钱箱往外跑,一把揪住,就往房间里一锁!
“厚木,不是爹不肯帮你,而是帮不得啊。”刘将军重重地叹口气。皇上,决意不会让梨容进刘家的门。
听完父亲的话,厚木顷刻间被抽去了脊髓骨,腿一软,就滑坐在了地上。
“厚木!儿子!”刘夫人尖叫一声,扑上去。
厚木两眼发直,任众人锤打揪掐,就是没有任何反应,一言不发,如同傻子。
朗泽的贴身公公一路小跑,到了宫门,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阴测测的话语:“许公公,你这么急,是要到哪里去呀?”
许公公回头一看,是大内副总官贾公公,连忙赔笑道:“殿下差我办点事呢。”
“胡说,”贾公公一脸假笑:“殿下出门办事都好几天了,他如何吩咐你办事?”
“是殿下出门前吩咐的。”许公公小心地说。
“那就改天办吧,”贾公公把手一挥:“皇上有旨,今天任何人都不得出宫,公公请回吧。”
许公公不甘心地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宫门,悻然回转。
贾公公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扬起叵测而阴森的冷笑。
许公公垂头丧气进了绛紫宫,另一个公公就凑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今天出不了宫了,”许公公懊恼地说:“出啥事也没有定过这样的规矩,不让出宫?!这叫什么事?”
公公急了:“那谢小姐……”
许公公皱皱眉,说:“今天任何人都不得出宫,出不了宫,我办不成这事,你也办不成,现在看来,也托不了别人了……”
“那殿下回来,可如何是好?”那公公用手重重地一砸拳。
唉——
许公公长叹一声,心里直犯嘀咕,怎么这么巧?怎么这么蹊跷?
他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莫不是,皇上是故意的!
一想到这里,许公公刹时脸色煞白。
“没出意外?”皇上斜眼望过来。
贾公公答道:“一切如计划安排。”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
梨容,朕已经尽力了,朕说过,只要你远离朗昆的生活,朕绝不为难你。
皇上沉吟半晌,说:“传朕旨意,让刘将军处理谢大人的后事。”
“今天夜里会有雨吧?不要让谢大人曝尸夜雨,”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厚葬。”
“是。”贾公公领了旨意,匆匆离去。
夜已经深了,若愚到谢夫人房间里请安,正好母亲还在开导谢夫人,他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来了。
信步而来,不觉已站到了梨容房间的门口。门缝里,透出光亮,梨容还没有睡。
他犹豫了一下,轻叩门楣。
梨容把门拉开,静静地望着他。
“我可以进来坐坐吗?”尽管这是自己家里,可是今非昔比的境况还是没有让他适应,尤其是面对梨容,从心理上来说,他还没改变过来,始终还是矮她一截的样子。当然,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么谦卑。现在是在他的家里,梨容和婶娘是靠他生活,他当然可以在她们面前挺直腰杆。
梨容往里一让,他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还习惯吗?”他的语气里,开始显露出主人的居高临下。
梨容无声地点点头。
“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开口。”这句话,也还客气。
她依旧是无声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