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将军喜气洋洋地带着众人回到帐中的时候,梨容正在悠闲地烤着火。
见到金勃,梨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怎么把挞西杀掉的?”
金勃微笑着,转身过去,他的背上,赫然绑着一张小弩,从正面,是看不到的。
“你特意绑的?”梨容恍然道:“原来你们早就谋划好了的……”
“没有,只要是出战,我都会绑弩在背上,这是多年的习惯了,”金勃说:“这么多年,从没用上过,不过今天,真是,”他摇摇头,感叹一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呢。路上为了防止回栾山的野兽袭击,特地将短箭上抹了剧毒,不然,一箭是断然射他不死的……”
“你射杀的,可是蒙古的常胜将军!”刘将军兴奋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说:“我本来还担心真的不带武器过去,万一挞西动起手来,胜数难说,只想着你过去,应该多少可以跟挞西抗衡一下,只要保证有让梨容脱身的时间就行,没想到,你往前一走,我就看见你背上的弩……”
“你从小就喜欢练弩,怎么我一时间竟忘了呢……”刘将军爽朗地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不仅是你有功,这张弩,也该记上一功!”
“咳,要不是情势太急,我还真想跟挞西好好地比划比划呢!”金勃有些遗憾。
“比划?!”大伯镜平马上接茬说:“你跟我帐下陈黄将军比试一下就知道了,他是军中第一勇士,曾经跟挞西单独交过手,可惜还是挞西的手下败将……”他将金勃上下一打量,说:“我看还是算了吧,比划一下把小命丢了,那才划不了来呢,还不如就这样一弩过去,干脆利落!”
“你这么说,我更后悔了,更加应该先跟他比划一下才是,现如今,一弩就结果了,倒显得我有些不磊落了……”金勃更加懊恼起来。
“儿子啊,实话说,要论单打独斗,你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刘将军默然道:“好在当时情急之下,你的弩派上了用场,不然,今天的结果,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还好是庆幸挞西轻敌,死于意外;还好是金勃有备,偷背了弩;还好是箭上剧毒;还好是技艺精准,一箭封喉;还好是大雾相助,防御到位;还好是事发突然,蒙军无从应对,军心大乱,溃不成军……太多的巧合造就了今天的胜利,虽然将军们还是心有余悸,但蒙军大将的死亡和不战而退已经极大地振奋了中原的士气。
“爹,我们是不是要趁胜追击,打过去,把稚娟公主接回来?”金勃兴冲冲地问。
刘将军忽然变了脸,断然道:“不行!万万不行!”
“为何?”金勃疾声问。
“你不要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刘将军板起脸来。
“金勃啊,你虽然也打过几场仗,但终究,还是历练不够,”大伯镜平沉声道:“今天这一仗,我们赢得侥幸,如果要趁胜追击,有两大问题。”
他伸出一个手指头:“一是,我们本来就没做开仗的准备,更没做打持久战的准备,如今追过去了,深入蒙古腹地,给养从何而了来?前方,蒙古人的给养不会送给你,得抢,后方,大雪封山,给养无法按时送达,到时候,我们是进是退?进,又冷有饿,肯定支撑不了,退,还不是把主动权交还给蒙军?”
他又伸出一个手指头:“二是,我们今天赢了,却按兵不动,蒙古人便无法知道我们的底细,一旦我们出动,他们就知道我们的深浅。现在他们是慌乱,等冷静下来,他们的力量依然强大。论实力,我们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我们不能追,反而还要作出一副倨傲的样子来,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大雪一来,我们不方便,有给养问题,蒙古人也一样,便不得不回去休整,即便是再不甘心,也得等到明年春天,把他们的马儿喂饱、后方安顿好了,才来找我们……”
镜平默然道:“到明年,按照皇上的安排,等待他们的,就是尖枪硬矛……”
“到那个时候,才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镜平望着金勃,笑道:“现在,小子,你只能忍着……”
“那……”金勃有些焉了,垂下的手臂,默默地握紧了刀柄。
“听清楚了?”刘将军从鼻子里哼一声,不屑地对着金勃说:“羽毛都没长全呢,就想飞!你还够学!我已经想好了,等蒙古再派使节下停战书过来,我先回去,你就留下,跟你大伯好好学学跟蒙古人打仗的知识,长点见识!”
将军们一溜跪在地上,呼延吉措阴沉着脸,沉默地坐在殿中,望着他们发呆。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他压抑着怒气,冷冷地问。
“将军执意要前往验证谢小姐的真加……”挞西的随从回答。
呼延吉措大吼一声:“大敌当前,岂可如此草率?!”
众人战战兢兢,都不敢吭声。
“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呼延吉措沮丧地将头往后一样,靠在椅背上,心头是沉重而忧虑。
挞西啊,挞西,你该是个多么精明的将军,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为了一个谢梨容,居然把命都给丢了!居然把出征的真正使命都抛诸了脑后!你糊涂呀!如今,大军丢盔弃甲地回来了,赔款要不到,梨容也要不到,你亲手毁了自己常胜将军的封号,打压了我们蒙古的士气,还丢了小命——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呀!
那日大军溃败之后,中原军队并没有追击,只陈兵边境,游戈巡查。纵使是他们使诈夺你性命,可我却始终,没有看到他们真正的实力。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在这五年中,中原的军队历练到了何种程度,我一无所知。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在失去了你的情况下,还在大雪的时分贸然进兵。就算我想问你讨个公道,可是大雪已经开始,就要没完没了地下下去,我们不可能再进军,拖进战争的泥沼只能拖垮我们自己。
挞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请你稍安勿躁,等到来年春天罢——
呼延吉措直起身子,沉声道:“来呀,派使节,去边境——”
金勃轻轻地踏入帐中,轻声道:“明天你就要走了,能托付你一件事情么?”
梨容微笑着点点头:“你说。”
“有空,”金勃小声道:“去看看我三弟。”
“我会的,”梨容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为媛贞的事来的呢。”
金勃默然片刻,忽然说:“如果可以在一起,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梨容怔了一下,不解道:“你,不为媛贞想想……”
金勃皱皱眉头,有些为难,但他甩甩脑袋,还是说:“既然相爱,就在一起吧,爱一个人,又不能再一起,是件很痛苦的事……”
梨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你父亲把你留在边境,你好象,很乐意似的……”
金勃极速地,认真地看了梨容一眼,心里纳闷,难道,我表现出来什么了吗?
他瓮声瓮气道:“当兵的想打仗,只能到边境上来,不然永远都只会纸上谈兵。”
梨容轻轻地摇摇头,低声道:“你想留在边境,的确是为了打仗,不过,你想打仗,可不仅仅是因为你是一个军人……”
金勃咬了一下嘴唇,没有吭声。
“你别那么费力地去想,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我瞧出来了,”梨容细声道:“我能猜出来,只不过因为你那一句,我们是不是要趁胜追击,打过去,把稚娟公主接回来?”
“你打仗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接稚娟,”梨容幽幽地说:“你说稚娟两个字的时候,有种很特别的意味,没有爱过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金勃终于抬起眼睛来,飞快而敏锐地看了梨容一眼。
梨容微微地笑了笑,说:“你已经成亲了呢……”
“如果不是先皇下旨和亲,或许,我就娶了稚娟,本来,我娘就去探过荃妃娘娘的口气,因为我们是皇后家的亲戚,荃妃娘娘不太乐意,但我娘,是预备要亲自去跟先皇开口的,只要我娘提出来,先皇一般是不会拒绝的……”金勃无奈地说。
“你娘这么执着,也是因为你的坚持吧?”梨容柔声道。
金勃没有否认,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惜,迟了一步……”
梨容充满同情地望着他,感觉忧伤,一点点地将自己浸润,她幽声道:“稚娟,知道你喜欢她吗?”
金勃默然地摇摇头,垂下脑袋。
“那你守在这里……”梨容话一出口,就知道多余,讪讪地闭了嘴。
“总有一天,我能见到她的,我要把她带回来!”金勃的语气很坚决:“打败蒙古!”
梨容的眼睛,悄然红了。
能被一个人这样默默地爱着,是幸福么?这样的幸福,稚娟也许需要,却完完全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