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媛贞,因为山谷很陡,地湿路滑,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绕远了些路。天气很闷,空气憋屈,火把的光线不够亮,周围环境又陌生,而他又必须时刻留心脚下,因此虽然心里很急,埋着头,哼哧哼哧地走着,速度却快不起来。紧赶慢赶,尽管穿得单薄,但不多时,就汗流浃背了。
媛贞在他背上,擎着火把。她感觉到他的努力和吃力,有几次,他脚下打滑,险些摔倒,却仍旧一手死死地揪住身旁的灌木,一手死死地护住她。她放在他肩头的手里,早就是湿漉漉的了,那是他的汗,带着温度,透过衣服聚集在她掌心。他的衣服,湿得都快拧得出水来了。
她从来没有离一个男人这么近,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有这样的肌肤之亲。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汗味中散发出的男人的气息,让她眩晕。她沉默着,局促,紧张,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受,是一丝丝的向往、怯弱的渴望,和淡淡的甜蜜。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可以意乱情迷?不!他不是朗泽,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不可以这样没有廉耻!
可是,奋不顾身来找我的,为什么不是朗泽,而是他?第一个看过我身子、摸过我的男人,为什么不是朗泽,而是他?将我如此背起,如此照顾呵护的人,为什么不是朗泽,而是他?
想到朗泽看梨容的时候,那眼里满溢的深情,媛贞黯然伤神。连傻瓜都看得出,朗泽喜欢的是梨容,而不是自己。
我真的要嫁给朗泽?
媛贞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好好地想想,今后到底该怎么办?
朗泽以后会如何对我呢?他一贯放纵,昨天是四大名妓,今天是梨容,明天又会是谁呢?
我真的要这样跟他过一辈子,那,能叫幸福吗?
这样的一个丈夫?!
媛贞的眼光缓缓地落到朗昆的后脑勺上,她在心里感叹道,还是朗昆好啊,不但德行好,好学上进,而且做事负责,为人稳重,我的丈夫,为什么不是他呢?
想法刚一冒出来,她就被吓了一跳。
真是不知羞耻!我都想到哪里去了——
媛贞怀着复杂的心态,涨得一脸通红。朗昆一概不知。他只顾爬山赶路,并不知晓,有些微妙的东西,说产生就产生了。
媛贞麻着胆子,慢慢地,慢慢地把手圈到朗昆胸前,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她很小心,不想让他察觉。
可是,敏感的他还是察觉了,停下脚步,紧张地唤一声:“媛贞!”
恩,媛贞一惊,害怕他发现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用心,只好装作有气无力的腔调应了一句。
“你没事吧?”他回过头来,紧张地问,同时手也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膝盖。
媛贞瑟缩一下,紧张得肌肉都硬了起来。朗昆摸了摸,感觉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继续赶路。
他大概是怕我出血太多,晕过去吧。
媛贞心里一热,觉得鼻子都有些发酸了,朗泽何尝,这样关心过自己,何尝,用这样关切的口吻跟自己说过话啊……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说:“就是有些累了。”
“哦,”他柔声道:“那就趴好了睡吧,火把给我。”
媛贞一怔,既惊讶,又感动。
她一直以为,他是冷峻而不可接近的,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曾想象过,不苟言笑的朗昆,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他居然,也会这么体贴。她更加没想到,让她发现他的另一面,如此温情的一刻,竟然发生在这阴森恐怖的野地山林里。
她听话地把火把交给他,然后,轻轻地把自己整个交到了他的背上。
她终于可以,安心地,名正言顺地伏在他的背上。他身上,是温热的,有一种,她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特别的味道,带着汗液的咸湿,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很好闻。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味道吧?
媛贞的脸再次涨红了,她深深地呼吸着他的味道,紧张而甜蜜地闭上了眼睛。
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终于上来崖上,虽然还没回到白天走过的正道来,但两个人都长吁一口气,心情也轻松多了。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去?”媛贞问。
“用不了多久了。”朗昆笑了笑,回望陡峭的石壁,奇怪地问:“你是怎么掉下来的?”
“我,我……”媛贞支吾了半天,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本来是紧跟着朗泽的,朗泽看到朗昆到前面指挥马队去了,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去照顾梨容,哪里顾得上理会她。她从没出过远门,脚力不好,加上又不想到朗泽那里去自讨没趣,于是渐渐地,就掉了队。开始她想到稚娟还在后面,一点都不急,慢慢地晃,想等稚娟来了一块走,谁知过巨石的时候,一不小心,脚一滑,顺着巨石就滚下山谷,当场就晕了过去。等到醒来,天已经快黑了,自己衣裳不整,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她叫得嗓子都快嘶了,却无人应答。
她害怕极了,但除了哭别无他法。就在她绝望的时刻,朗昆来了,这一刻,他对于她来说,就是神仙下凡!
朗昆见她什么也不说,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便说:“以后尽量跟紧一点,这样多危险啊。”
媛贞默然,过了一会,忽然说:“你其实,可以派侍卫来找我,不用亲自来的。”
“我不放心。”朗昆回答。
媛贞一时无语,心里却马上联想起来,朗泽为什么不来?难道他就那么放心?!照理说,未婚妻丢了,最着急的人应该是他,可是,他在干什么呢?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朗泽望着梨容的笑脸,她默默地咬紧了嘴唇。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就必须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去。”朗昆决绝地说。
她望着他的侧影,那挺拔的鼻子,坚毅的嘴唇,忽然心里一动,倏地脸红了。
“我下来走吧。”她作势要下来。
“别逞能。”他制止,背着她,继续前行。
雨,点点滴滴,转瞬就是铺天盖地。
朗昆和媛贞匆忙间找了一个崖洞躲了进去,刚把火把插好,忽然,媛贞尖叫一声!
朗昆转头一看,崖壁下,一团黑影,正徐徐地起身,毛茸茸的,体积庞大。他定睛一看,黑熊!
连忙抽起火把,横在自己和媛贞的前面。
黑熊缓缓地走近,抬起前爪,直起身,“噢——”地长叫一声,张开前爪,就要罩他们头上下来。
“呼”的一下,朗昆猛地把火把冲它挥过去。黑熊愣了一下,放下身子,往后退了退。
朗昆把火把放在前头,拉着媛贞慢慢地往洞口移,黑熊也紧跟着他们,始终保持几步的距离。
突然,媛贞使劲地拽住了他的手臂,他抽空回头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洞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几头野狼,它们已经无所顾忌地站到了开阔的地方,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只要一出洞口,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大快朵颐。
野狼已经盯住了自己的猎物,而黑熊也不准备轻易撒手。朗昆和媛贞,被它们夹杂在洞口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噢——”黑熊低吼一声,是对野狼侵犯自己领地的警告。
警告起了作用,野狼们碰了碰头,终于散去了。
“我们可以走了。”媛贞用发抖的声音说。
“不行,回洞里去。”朗昆说。
媛贞战战兢兢地说:“狼已经走了,我们快跑。”
“狼没有走远,它们正守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等着我们出去。”朗昆执着火把,把媛贞拉进洞中。脚底有些松软,一看,竟然是稻草。
洞里哪来的稻草?
朗昆好象意识到了什么,他举起火把细细一看,洞的一侧,居然还有很多干柴。
“真是天助我也!”朗昆惊喜地喊道:“我们有救了!”
他赶快点燃稻草,架起火堆,火烧得很旺,黑熊虽然一直在边上徘徊,却不感靠近,火愈大,它离得愈远。
“熊不敢过来了。”媛贞笑起来。
“野兽都怕火,只要有火,它们就不敢靠近。”朗昆说着,又往火堆里填了一把柴。
“这里怎么会有柴呢?”媛贞奇怪地问。
朗昆环顾四周,思索着回答道:“我想,这应该感谢蒙古人吧。”
媛贞莫名其妙。
“要不是蒙古人常年骚扰边境,边境的百姓怎么会往内地走,回栾山脉是必经之地,深山里又适合躲避战乱,所以就有人,存了柴火、稻草在这里,一是为了生活用,二嘛,也是为了驱赶野兽。”朗昆笑了笑,说:“天无绝人之路,倒叫我们沾光了。”
他起身,弯腰往角落里、壁上看,纵身一跳,就从壁上掏出一个小草袋来,他摇晃着,对媛贞说:“我猜是地瓜,你猜是什么?”
媛贞看着他轻松而有几分顽皮的样子,终于笑了起来。
果然,袋子里,是五、六个地瓜。
“我就说嘛,准备了柴,岂能不留点吃的。”朗昆哈哈地笑着,把地瓜埋进火堆里。
媛贞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这一刻,他是多么的放松和开心,笑容也是多么的自然和放肆,全然不是她从前印象中的样子。
她也想笑,却笑不出来。
黑熊还在游走,恐惧依然存在,这是无法回避的。
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心底的内疚。他本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他大可安坐营中,却因为自己的拖累,困于洞中。应该来找她的,可以是侍卫,可以是朗泽,却不可以是他,但来的,偏偏又就是他
媛贞此刻的心绪非常复杂。他们两个,前途未卜,或者被救走,或者将葬身野兽之腹,或者抛尸野外,有他陪着,即便是绝望,她也不再害怕。可是,她知道,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是山野的寂寞和恐怖,还是他对她展现的温柔和关心,在一瞬之间,就让他象种子一样落入她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她因而,心事重重。跟朗泽的婚事不可改变,但她,却不合适宜地,好象对朗昆萌生了朦胧的情愫。她一直以为,她是爱朗泽的,也应该爱朗泽,她坚信自己对朗泽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可是,最终,还是敌不过朗昆的柔情,敌不过一个从不展露柔情,但一但展露,却所向披靡的朗昆。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和羞耻,同时还有一些不甘心,她甚至暗暗地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她愿意就这样困在这个洞中一辈子,由朗昆陪着。
地瓜的香味飘过来,甜腻温暖,肚子仿佛也闻到了香味,马上开始有所反应。
黑熊也提醒似地低嚎一声。
朗昆刨出地瓜,扔了一个大的给黑熊,那家伙嗅了嗅,居然开始吃起来。
朗昆再次开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