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终究是有代价的,良知的沦丧使一个人的灵魂永无安宁,在活的地狱里,他们提前摆出了钢锯和油锅,对自己使用的全是酷刑。
只要诚实的光亮尚未熄灭,谎言就无以遁形。这样的乐观并非清醒的乐观,却是必要的乐观。如果人人心中都对此充满疑虑,谎言就会如同病菌四处漫延,虽然它们不像刀剑那样嗜血如渴,但戴着手套的重拳仍可以一击而将人致残。
政客一诺千金。这是美国公民对那些只开空头支票而不能兑现的“政治家”的冷讽,各级竞选更是政客们大许其愿大允其诺的时候。难怪一向以口风幽默而著称的马克·吐温也横斜眼睛,竖直嗓子,愤愤然骂道:“国会里有些人是婊子养的!”当他被迫道歉更正时,则说:“国会里有些人不是婊子养的!”那些谎言大师还是被他指骂在明处和痛处。在“民主”和“自由”这两块绿色植被全面覆盖的美国,尚且有谎言的“裸土”暴露出来(尤以各级竞选为烈),就遑论其它不及也甚远的国家了。说到底,撒谎应属舆论自由,虽被无拳无勇的道德痛加谴责,却能得到够威够力的宪法保护,这多少有点悖谬吧。
某些缺乏幽默感和同情心的科学家,觉得这个世界闹出的乱子还远远不够意思,也来插一手,凑一趣,他们煞费苦心地发明了测谎仪,专门用以检验政府要害部门的渎职人员。发明家极其自信地宣称道,人在撒谎时心律和脑电图的频谱会显示出异常表征,无论心智多高的人,在这方面都难以自控。如此甚好,撒谎者总算遇到了超级克星,纵然还能千变万化,也将毕露原形,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然而,经过反复改进的精密之至的测谎仪至今仍无法取代国家庞大的监察机构,盖因机器的智慧远逊于大师行家的智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长期这样拳来脚往地较量下去,那些吞云不吐雾、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俱乐部”成员,其撒谎(自然是弥天大谎)的水平不久就将达到宇宙间最高段位。
在《伊索寓言》中,有一则专门讲到撒谎:“主神宙斯命令赫尔墨斯给世间的手艺人全部撒上撒谎药。赫尔墨斯把药研好,平均地撒在每个手艺人身上,最后只剩下了皮匠,药却还剩下许多,他便端起研钵,全部倒在皮匠身上。从此,手艺人都撒谎,而以皮匠为最。”
时代毕竟不同了,皮匠摇身一变,成了脸厚心黑的政客,职业的转换(即改行)恰恰说明,最能撒谎的人不该去操贱业。
儿童撒谎之后,常常脸红,这是因为脸皮还未若铁板坚厚,一旦他们“语翼”丰满,撒起谎来,就如同拉呱家常,甚至能把最精明的野鬼哄骗到市场上卖个天价。在早些年爆棚的美国大片《真实的谎言》里,施瓦辛格饰演的男主人公是联邦特工,不能向妻子泄露身份,便谎称是某某公司的职员,每日撒谎成为专业习惯。“谎言”之前冠以鲜明的“真实”,由此见出撒谎者与信谎者双方早已达成默契。在上了年纪的中国人看来,这只能算是小儿科,比这更“真实”的弥天大谎他们也曾见识过,“大跃进”、“反右”、“文革”时期全民参与创作的那部“葵花宝典”堪称旷世绝代而罕见的天书和文治武功的秘籍,耽于享乐的后生小子如今都已经读不明白了。
美国前总统克林顿风流倜傥,正所谓“猫守鱼摊,难忍嘴馋”,此公不耐情欲的骚动,一度深陷于“拉链门”性丑闻的烂泥潭,无法自拔。话说回来,面对莱温斯基那样经常在眼前晃来晃去而且绝对愿意投怀送抱的性感美女,硬要一位既健康又好色的壮年男子清心寡欲,显然是压抑人性。全世界的传媒起初如鳄鱼闻到了腥味,继而如青蝇逐秽,牢牢地抓住这个十分暧昧的题材,好一番“洪宣宝气”。至于那位大法官斯塔尔先生,更是不失时机,巧借克林顿为超级托儿,一夜之间名扬天下。美国国会以五项罪名弹劾总统,其中一项就是克林顿曾作伪证,虽然参议院最终投票将这最可原谅的一条搁置不提,但克林顿曾故意撒谎,则是不争的事实。想想吧,他真够可怜,一位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总统,竟然要靠撒谎来保护自己受伤的羽毛。作伪证无疑是最虚的一招,纯属有式无用的败招。当然,也只有在美国,一位政绩显赫的总统才难以瞒天过海,若换在别处,这种“家丑”的盖子完全可以一手捂住。毛泽东当年对尼克松“水门事件”东窗事发而狼狈下台曾感到大惑不解,东西方的国情确实很有些不同。
撒谎者之所以撒谎,最初是因为胆怯和不自信,他们由撒谎得到好处后,便对撒谎产生出强烈的爱好,对自欺欺人的把戏乐此不疲。一旦撒谎的风险远远低于诚实的风险,小人、恶人、坏人和奸人就会全面得势,整个国家就将沦为他们的跑马场。这种情形在中国历史上可谓频繁出现。帝王通常是最大的撒谎者,也是最威风最凶残的角色,正人、好人、善人和义人若不想惹祸上身,就只能关起门来摇头叹息。然而撒谎终究是有代价的,良知的沦丧使一个人的灵魂永无安宁,在活的地狱里,他们提前摆出了钢锯和油锅,对自己使用的全是酷刑。
据说,古印第安人以人血祭祀神灵,但只从舌头和耳朵上刺取血珠,在他们的意识里,说谎和信谎都是罪过,舌头和耳朵活该为此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