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就这么奇怪,总有吃不完的堑,总有长不完的智。你若信人,往往信不足信。你若防人,却又防不胜防。
在湘中方言中,“药”与“约”二字同音,无药可救的成语落“草”之后,就成了无“约”可救。
古人重诺守信,因而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成语;今人则轻诺寡信,赌咒发誓也只当打水漂。经商少不了要签这样或那样的合同,以免供求双方失去可靠的凭据;各类招聘也要先就待遇、任期和职责等方面敲定一纸双方都可以接受都必须恪守的成文,以免一方赖帐或另一方不作为;时髦的是,由于离婚率直线飙升,一些较为明智的年轻人在结婚前也要签订无懈可击的协议书,确认彼此的义务和财产权,如此防患于未然,真可谓用心良苦。
世人之所以将种种契约看成极可靠的凭证,是因为他们认定有此存据就会受到法律保护,对方的毁约和违约行为将难逃追究。按理说,一旦签约,双方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不必再担心对方出尔反尔,明里唱戏,暗中拆台,可事实上,人们受骗受害的几率却并没有因此锐减。
如今,所有正式挂牌或变相的追债公司都忙得不亦乐乎,由于多角债务是一团剪不断理不清的乱麻,合同书最终沦为一张废纸。我欠你的钱,他又欠我的钱,你有本事,就去找他要啊。在湘中地区,追债已不叫追债,而叫“了难”,可见不是一件省心事。不知此中烦难的人或许会问,那些违约毁约行为的直按受害者为何不提起诉讼?国外的律师多如牛毛,法庭也是好戏连台,效率极高。然而,我国的经济纠纷从立案到开庭到结案,往往旷日持久,就算打赢了官司,最终很可能还是一个无法执行,实际上谁也耗不起这份时间和精力,谁也没有超人的耐性。
人们的心劲已越来越疲乏,何以见得?比如说,他们懒得扯皮,懒得离婚,懒得打官司,怕就怕把问题搅复杂了,会吃更多的苦头,既然凡事都已见惯不惊,也就不会动辄发火,徒然伤了自己的肝脾。
1938年,苏联与纳粹德国签署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双方信誓旦旦,似乎那一纸条约可永保睦邻友好。然而,一年后,德国的坦克便一举突破苏联的西篱,简直就如同践踏邻家的菜园一样。两个大国的条约尚且是一纸空文,其他的契约名存实亡,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人约黄昏后而相慕相悦的男女,最喜欢讲也最喜欢听那些甜蜜的傻话,有时也的确用了真情实意,并非句句虚假,但几多的许诺与承诺(这些也是一种“约”)难以兑现。美丽的谎言固然能打动别人,也能感动自己,可其“约效”不易保持。爱情之约纯然由道德维系,而在现代社会中,道德的风筝线根本羁绊不了那些狂野的心灵。海誓山盟,又有几句台词最终还经得起推敲?最近,胡兰成的回忆录《今生今世》由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其中写到他与张爱玲签订婚约,其辞为:“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善则善矣,美则美矣,却只不过是一纸空文。胡兰成以情圣自居,实为无行无良的狂蜂浪蝶,没过两年他便见异思迁,把婚约抛在了脑后。张爱玲终于只能认命,感伤自己遇人不淑。
如今,聪明人再也不会说什么“我们有约在先,你应该如何如何”的蠢话,因为任何“约”说到底都是君子协定,若对方是小人,他不履约,你能宰了他?吃了他?你只能怪自己瞎了眼,当初竟然轻信了他的鬼话。这世界就这么奇怪,总有吃不完的堑,总有长不完的智。你若信人,往往信不足信。你若防人,却又防不胜防。总之,你若上当受骗了,千万不要怒火中烧,还是痛加自责吧,谁叫你见事不明,识人不准呢。日常,我们总有一些约会,有公务方面的,也有私人方面的,这些约会若要成效卓著,不仅取决于你的真心,也取决于对方的诚意。否则,大家在台面上弄花活,耍虚招,玩空手道,一不小心,彼此拆穿了西洋镜,就只好一拍两散,补救都来不及。
当今世道,你还能相信谁?那些传销狂连亲戚朋友的钱都敢讹,都要一个个连哄带骗地拉下水;那些奸商连毒米、毒油、劣质婴儿奶粉都敢卖,也不怕要了大人小孩的性命;那些贪官连赈灾扶贫办教育的公款都敢中饱私囊,居然不管孤儿寡母如何告哀乞怜;那些黑心的包头连学校、桥梁和防洪堤都敢搞成豆腐渣工程,全然不顾将由此引发极端危险的后果……你说你还能相信谁?由于利益驱动使得人性直线堕落,社会的各个环节上都出现了信任危机。我们将怎样应对?在不侵害他人的同时,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自我保护,要不然,等到上当吃亏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人的廉价同情又能管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