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和坏女人之间只隔着一条河流,此河即是忘川。这边是生命之晨,那边是死亡之暮,这边是金谷春园,那边是瘴疠之地。男人一生都在渡河,是死是活就要看他究竟选择在何处登陆,在何处栖身。
男人之需要女人,岂仅是咖啡需要糖,简直就是旱地上的植物渴求雨露。《圣经》上言之凿凿地说:亚当忍痛拆下自己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这恰恰是男人最聪明之处,身上少一根肋骨算不了什么,有了女人,这世界才真正有了光。
《诗经》时代的窈窕淑女鬓插荆钗,腰系布裙,已然风情万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瞧瞧,她有多靓!
男人是很不老实的。他们在诗歌中玩味女人的声色,在史书中则贬损她们的行为。载入史册的美女大多被指斥为祸水和妖孽:周幽王昏愚失国,褒姒背了黑锅;商纣王暴虐亡身,妲姬成了首恶;至于那位风流自赏的唐玄宗,玩国政亦如玩女人,直玩得得鼙鼓震天,胡尘匝地,他为了安抚陈玄礼统领的皇家卫队,说白了,为了保全自个儿那条衰朽不堪的老命,竟忍心叫金枝玉叶的杨贵妃用九尺白绫自缢而死,唐玄宗硬生生挤出几滴残存的眼泪,算是告别爱妃。中国古代史学家和文学家早已用最热闹最解恨的笔墨描写下此情此景。男人屡屡推卸自己的罪过和责任,女人的弱肩又如何担负得起岁月的沉重?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她们居然咬紧牙关挺了过来,以无声的抗议使男人昧心写就的某些历史章节变得越来越形迹可疑。
男人是世间最容易受伤的动物,即使他们裹着厚厚的甲胄和防弹背心,可保皮肉无损,但那颗玻璃心仍旧经不住任何小指头轻轻一击。他们偏偏又喜欢随时随处自设沙场,陷溺其中难以自拔。日常的棋、牌、球局尚且争得不可开交,更何况还有巨大的名利场等着他们去驰骋拼杀,一决高下。一旦胜负判然,垂头丧气的男人就迫切需要女人及时的温慰,给他笑脸,给他怀抱,给他歌声,否则,他就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即使不会堕落成赌徒和酒鬼,你也别想他还能东山再起。
女人的温慰显然是男人最喜欢的“创可贴”,对于小小的创伤不难起到“一贴即灵”的效用,但一个彻底失败的男人多半是用灵芝仙草也无法救“活”的。
女人永远都在等待,等着男人得意洋洋地凯旋,或等着男人神色仓皇地败阵。她们为之笑,为之哭,为之轻歌曼舞,为之洗伤裹创。难为他们用母亲的心,用妻子的情,用女儿的意始终厚待这些胜则骄、败则馁、朽木不可雕的男人。
古代的热血志士永不言败,面对事业的重大挫折,他们视死如归,敢负责任,伏剑自裁,刎颈以谢天下。如今多数蒲柳弱质的男人已是颓唐之极,悲观之极,动辄借烟解闷,借酒浇愁,女人理应让他们三震出局才对,任何怜悯和同情(即所谓“妇人之仁”)都是有害的。女人的美和男人的力是尘世的辐辏,缺乏力量的男人根本不配享受女性的温情。
如果有谁在稠人广座中放言:“好女人与坏女人只不过是隔河相望。”肯定会有不明来历的侠士拍案而起,来唾他的面,拔他的牙。
怎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按旧的观念,要三从四德;按新的说法,须外秀内慧。然而,毕竟时代不同了,许多观念已有天渊之别。即以恋爱自由为例,古代顶多能玩个墙头马上的花样,稍稍出格一些,红叶传诗便会被视作行为失检,待月西厢更会被正人君子骂为淫乱,可如今的女孩子情窦一开,就爽爽快快地以身相许,还只怕对方打回票。因此现在评价一个女人的好坏,已不限于她对贞操的态度了。
人们对自己的隐私通常讳莫如深,然而,男人的虚荣心总怂恿他们当着同伴的面夸耀自己斩获了多少多少女人,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男主人公托马斯向女主人公萨宾娜坦承自己二十五年间曾跟两百个女人上过床,他认为自己平均每年只与八个女人玩一玩根本不算多,他像猎手展示寮壁上一张张熊皮,居然不动声色。女人恼怒了,自然要骂这臭男人是不要脸的东西。
搁在任何时代,一位贤妻良母都理所当然是好女人,她洁身自爱,对家庭有强烈的责任心,轻易不受魔鬼的诱惑。然而,她的内心如何?难道没有丝毫的烦恼、厌倦和压抑?她默无一言的牺牲精神往往被粗枝大叶的男人有意无意间忽略了。
男人得志时最不可靠,他因此有了更多的机会去猎艳和偷情。绯闻传开了,好女人感到被遗弃的忧伤和愤懑,便开始消减自己的容华与光彩。她可以拿出最佳风度来对待这件事,那就是含垢忍辱或悄然走开,但她很难得到众人的同情;而一个男人对自己暗地里偷欢的妻子竟可以打杀随意,仍可望获取舆论的支持。
坏女人,不仅仅指那些极情纵欲的女人,也包括那些缺少爱心、冷漠、自私、狡诈、愚妄、跋扈的女人。她们在很大程度上对爱情和道德是一股破坏力,对家庭和社会是一剂败血素。男人碰到这样的女人,想要安然过关,除非有超强的定力,有极佳的风度和涵养,或像苏格拉底抱定决心,为了成为希腊最优秀的哲学家而故意找个母夜叉桑蒂比来作陪练,否则,就凶多吉少。
不少男人对善的事业往往敬而远之,对恶的把戏却趋之若鹜,难怪法国诗人波特莱尔用极其毒辣的诗句骂道:“你们这些蛆虫,整天蠕动着最高的要求只是一块腐肉”。较之男人所玩的涂炭生灵的战争游戏而言,女人的秋波媚眼杀伤力非常有限。男人既不能坐怀不乱,又不能控弦不发,这就难怪坏女人竟敢站在好女人的对立面而自成壁垒。狡猾的男人最喜欢在这两个营盘之间游荡,稍有演技的,还可亦君子亦小人地做一条变色龙,女人轻易不能识破他们。
男人喜欢幻想:完美的女子在厨房里是勤快的主妇,在客厅里是高雅的贵妇,在卧室里则做妖娆的荡妇。男人们渴望这世间供给他一个好女人和坏女人奇妙的混合体,而这是极为稀罕之物,除非运气极佳,否则根本无法遇到。
好女人和坏女人之间只隔着一条河流,此河即是忘川。这边是生命之晨,那边是死亡之暮,这边是金谷春园,那边是瘴疠之地。男人一生都在渡河,是死是活就要看他究竟选择在何处登陆,在何处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