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沈士充《云山禅修图》
千顷湖光四面开,松阴上下点苍苔。
莫言缥缈君曾渡,先有樵人云外来。
这是明代陈继儒在沈士充《云山禅修图》画外的题画诗。赏读高致,画意贴切。陈继儒,明代着名文人与理论家,擅长文学与书画,亦精于收藏和鉴赏,其才学与董其昌齐名。有载他二十八岁时,曾将儒生衣冠焚弃,退隐小昆山中,心归林泉,自乐陶然。“遂构高斋,广植松杉,屋右移古梅百株”,遂有“山中宰相”之雅名,史上评价不一。传蒋士铨曾作《临川梦·隐奸》讽之:
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
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
獭祭诗书充着作,蝇营钟鼎润烟霞。
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
表面不易乎世,不成乎名,似为隐逸,实则假宁息影,等待时运。仿隐士而乃心系魏阙,不过机缘未到罢了。
清代吴修在《青霞馆论画绝句》中记录,陈继儒与沈士充有信札云:
曾见陈眉公手记,与子居老兄送去白纸一幅,润笔银三星,烦画山水大堂。明日即要,不必落款,要董思老出名也。今赝董画充塞天下,若沈子居、赵又度作已为上驷矣。
并作诗曰:
润笔三星想未苟,捉刀期定不蹉跎。
当时好友犹如此,莫怪流传赝本多。
想来陈继儒纵横于文坛正歧两道,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上可替权贵量身订制,下则冒赝从中牟利,想必纳于其麾下的文人墨客当不在少数。围在旁边的你有才,他有财,我有心,图个相互帮衬、借势,三厢情愿。出于不得已而为应付各种关系,也免不了时有拉大旗作虎皮的掮客行为。有人颇得个中三昧,以至后继者新招迭出,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甚至于三分本事七分关系,自以为还是文人,其实无格缺德,文品可知。然而此风弥漫,此术更是颇得“有心人”青睐,炒作手法令人咋舌,延续至今的文坛、画坛以及其他方方面面。
中国传统山水画发展至元、明、清,主流画坛可谓是文人画之一统天下。在诗、书、画、印编织的形、色罗网中,多数文人自觉强化写意精神,在率意的笔法勾勒、皴擦、点染中营造画面气势,江山仿佛就能在水墨之中易色生辉。山水画家就像抒情的田园诗人,在“高山流水”的雅韵意趣中游走行吟……往往借自然界之宁静、安逸之表来体现作者不争、忍耐和无为、超脱之性格,使得山水画家不仅可抒山水之清音,又能怡养性情,展露士子的胸臆襟怀。
沈士充,就是这样一位画家。生卒不详,可大概知道他活动于明万历至崇祯间。与陈继儒、董其昌同为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师宋懋晋及赵左。善山水,他既不像陈继儒之行事精明,也不同董其昌为官宦达,而是全然一介文人画家。明末姜绍书在声诗史)中记述如下:
沈士充,字子居,松江人。写山水丘壑蓿葱,皴染淹润,云间画派,子居得其正传。
笔下作品传世并不多,笔法松秀,墨色华淳。其《寒塘鱼艇图》、《天香书屋图》松涛流雾、郁郁葱葱,怪石危岩与此图似出一山。但见峰嶂嵯峨,丘壑纵横,温润蓄养,凝气藏风。曲峦重叠,逶迤驰骋。流泉四面环绕潆洄,崖岭八方绵延无尽。树丛之中掩映别墅,叶伸枝杪,翠羽时鸣。主人置身净地,吐纳林泉,视阈涵清;素襟参玄悟道,胸怀舒展坦荡,高洁出尘,仰止古今。
瞩望瀑布垂悬,束束汇聚成潭、成湖;晴光照耀,泛起粼波,雾岚聚散起落,影影绰绰。目顾行云如水,缕缕似烟、似雾;悠逸舒卷,晨暮变幻,咫尺之内观千里之势;林莽萧森,显示山河迢遥。江天寄怀情意,澹然形迹不拘,造化中精灵游弋,平添缥渺之诗韵,彰显洒脱之性情。
古人山水思维,讲究卧游自然,倾听天籁,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心摹手追,寂寞经营。下笔时则“五日一石,十日一水”,图谋奇运,铺叙远近,宏深雅淡,景相丰琅。物我相通于形质,感悟求道以造境,构建可行、可望、可居、可游之氛围。五代两宋以来作此类江天小幅者甚多,类似寄兴写生,笔墨抒情,形神兼备。山川缘出心发,意味率真至纯,然能精雕细镂,却无泥古之痕。
沈士充心接寰宇,独步宁静。作画布局开合跌宕,用笔流畅,勾勒工细酣健,节奏顿挫抑扬。皴擦相宜,渲染互融,秀中含骨,柔中带刚。墨色渴润醇厚,格调澄明古朴。近坡突兀起伏,远脉隐约邈茫,松柏盘根,青淡天光,风动疏旷,循杳虚朗。是明季水墨写意画的一方逸品。
缕缕清风,悠悠飘荡,徐徐回望,泠泠碧影。云外来鹤人禅定,云天鹤翔通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