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陈书《花间和鸣》
老舍先生曾经说过,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拥有一位深明大义的慈母对一个人来说,就像根对花一样重要。佛经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位鹿妈妈,痛失爱侣,神思恍惚,又不幸为猎人所捕。她忘却生死,仍担心两个孩子没有寻食经验,难以安身立命。她心如刀割,苦苦哀告,请求猎人容她辞别幼子,随后必然重诺守信,前来赴死。然而猎人说,人尚且狡诈欺骗,何况畜生?鹿妈妈又说,你不应我,母子俱亡,而若允诺我去,则吾子性命存焉。猎人终于默许。待她寻到孩子交代他们,世事无常,终有一别,要学会自立,切勿惦念母亲。小鹿涕泣号啕,终是不舍,一路追随,从容就死。猎人感动不已,终于放过了鹿妈妈。靠着母亲的智慧和勇气,终于母子重获再生。
清代有一位刑部左侍郎,叫钱陈群,他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他的母亲叫陈书,南明永历十四年(1660年),生于一个书香之家,是太学生陈尧勋的长女。自幼喜爱书画,她开明的父母即请来画师教其书画。山水画学元代王蒙、曹知白及明代唐寅,花鸟画则研习明代陈淳等雅淡重逸之风。成年后嫁嘉兴望族子弟太学生钱纶光为妻。二人志趣相投,婚后常常在一起赋诗作画,日子过得很是甜蜜。于今尚存钱纶光为夫人题诗的花鸟册页一页,此册页1919年时,尚藏钱氏后人手中,后来于战乱中散失。他们夫诗妻画以及前题后跋中流露出的爱情,今人无缘品评得见。钱纶光英年早逝,陈书无忧无虑的神仙伴侣生活于此就到了头。
想必夫亡后她于钱家并无言语之份,落落寡合。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她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纺纱织布、卖画持家,勤俭自居,苦度岁月。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样的生活状况下,她对于子女的教育从不放松,丈夫留给她四个孩子,均从她修习礼义经典,教子常常至深夜。长子钱陈群在她的精心培育下,在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中了进士,后官至刑部侍郎。陈书教子成名,自己画了一幅《夜纺授经图》,此图描绘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时她一边盘坐纺纱,一边侧首教子读经。这幅脚流传到了乾隆皇帝的眼中,得到这位国君的赞赏,不但诰封陈书为太淑人,并题诗二首在画上,以兹嘉奖弘扬,朝中大员、社会名流也纷纷题诗歌颂。后来有人将此图刻在石上,嵌在嘉兴中山路钱氏故居壁间,以此纪念这位坚强、知性、伟大的母亲。
陈书字南楼,号上元弟子、复庵,晚号南楼老人。为人豪爽大气,不让须眉,画品、人品俱优,虽然家境拮据清贫,但是她待客热情周到,有时家里拿不出现钱,就典当衣服招待客人。即便在儿子成了大员之后,她依然待人如旧,性情平和,没有半点傲慢或看不起人的神情,颇得时人敬重。在钱氏子孙心里,母亲就像大船,带着他们驶向通往明理有知的那一岸;母亲也像大山,沉默不言,却教他们懂得人生需要不停地仰望、不停地登攀。
此幅《花间和鸣》画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想必陈书此时子孙巳成年,学业将成,日子过得稍微轻松舒坦,作画自然表露出喜悦之情。构图取花园景观一角,取象丰沛,安排略见程式矩规。斜生一树桂花,散布海棠盈盈,艳丽透明润,双清散幽香。温恭朝夕,念兹在兹。两只小鸟嬉戏捕虫,互动和鸣,意兴欣然。奇石倚旁,神清骨秀,虚实相间,动静有致。石绿苔点聚散于赫墨枝干,温润蕴藉。仲秋时节,凉风间歇轻拂,日光迷蒙散淡。桂树不老却劲折幡屈,枝丫穿插而避让生姿。花叶翻覆偃仰,飘拂摇曳,有“花间”词之妙意,亦有宋、明“院体”画风遗韵。
《中国历代绘画图谱》有载:“细细梢翎出,徐徐小尾填,羽毛翅脊后……”境态别出,画意灵动,形意俱佳,趣味盎然。画面刻画丝丝入微,色墨层层晕染,最得温馨是禽鸟,春冷海棠犹未花。逼真而充满灵性。婉娈跳跃鲜活,娇洁可爱。左下秋海棠花姿曼妙,绰约生香,含露欲滴,秀色可餐。舒展的蓬叶上蠕动的甲虫,吸引了鸟儿敏锐的目光,跃跃欲啄,巧添生趣。造型精致,不尚雕饰,露出新发平和的意境,秀逸中含着细致遒劲,毫无闺阁画手排遣闺房闲情的柔弱妩媚。天然灵透,物华自成。
她的绘画以中和之美行世,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交口称许,乾隆皇帝都赞她的画“结构总无巾帼气”。清秦祖永《桐阴论画》言她:“用笔用墨深得古人三昧,颇无脂粉之习。”或者可以说,陈书领悟运用了中国绘画技法精华,从一位倔强女性的视角,开拓了有的男性画家都难以达到的,即揭示自然感情世界又充满活力、生生不息的表现视阈,给我们带来一份温煦新颖、色润光清的美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