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佚名《天仙送子》
古代中国人往往喜欢用神话讲述故事,表达思维和想象,口耳相传之余又不断用图形加以描绘、演绎,附会传奇,频生幻想。此幅清人纸本画作,取名《天仙送子》,亦俗亦雅,情景鲜活。想必画意缘由,首先得从民间庆贺生子的祝福说起,也得从道家神仙传说谈起。这一传统年画题材之形成,无疑是中国深厚文化积淀的外在形式与生命繁衍主题的艺术化表现,内容又不外乎与岁时节令紧密相关(即以驱邪禳灾、迎新纳福为主)。不仅是传统贺岁风俗的应景产物,还和人们日常生活的礼俗有关,像婚姻、寿诞、开市、收徒、敬祖等社事礼仪,年画作坊都有特制的画幅应市。如结婚人家总是盼望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延续百代、千秋万年。将来得以读书做官光宗耀祖、大振门庭。所以年画中的“天仙送子”、“麒麟送子”等中堂,寄寓天下太平、文运昌盛、多子多福,自然是新婚之家的最爱之图。
此图时代出处缘起于秦汉之际,彼时中国,早已经理顺了宗族血缘伦序结构,开始进入“封建宗法社会”,人伦并处,令九族五服以内凝住生息,使五服以外的族人团聚不散,形成结构复杂、组织庞大的宗族群体。统治者为了将“以孝治天下”与宗族民间化、大众化之路延展下去,顺势借助一些透露人们内心愿景的民间传说,并且多以神仙、道术的形象粉墨出场,演绎仙、俗两界亦真亦幻的场面,然而传递的内容已带着时代的影子。据《魏书·帝纪》记载“天仙送子”最初的蓝本:
魏圣武帝讳诘汾,尝耕田于山泽,敖见辎轩自天而下。既至见一美妇人自称天女,受命相偶,旦日请还,期年周时复会于此,及此,帝先至,果复相见。天女以所生男授帝曰:此君之子也,当世为帝王。言讫而去,即世祖神元皇帝。
图中天仙为东岳大帝之女碧霞元君。仙迹所过,人间流传,然而碧霞禾君在不到一年的时间,竟于恍恍惚惚、悄然无觉之中怀孕并生了孩子,一下子由少女变成了母亲。这难道是老天跟她开的玩笑?难道真有传说中的通灵天孕吗?其中得子情节模糊迷离,本来就不寻常。可是由于是神仙生子,那就隐去不表。但凡女人生孩子,于己是天大的事,除了铭心刻骨的痛彻之外就是怀中惺惺怜惜的爱子,还有对新生命诞生的无比欣喜。“天仙送子”它除了象征祝福的寓意外,似乎潜伏着人伦的悲情,送去的分明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天然维系了无法割舍的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辈子少不得牵肠挂肚。然而,作者着力表现天命神授的精神旨向,隐含着永恒的人性,同时也图画了其中最最美好的情色。
可又一想,我们在印象中但凡天仙应是无情无欲的超人,她把孩子送到人间,想必也会感到心里不忍,只要是妈妈哪里会舍得呀……从天国送子时是仙女,心动感伤时则似常人,似人却若仙,似仙又是人,总垂相思泪,未竟不了情。她们每每来到凡尘,就爱慕人世间的温存,脉脉情窦初开,欣然相恋后屡屡生离死别,仙女们受到天庭主子的惩罚,重洗凡尘间之七情六欲,而男人叩问苍天,化泪成桥。这千古遗恨,不知天庭若何,人间已是感动得欷软不止,赚足人们的眼泪。于是,想尽办法一定得让他(她)们在一年中相聚一次,从而了却起码的人性关怀。絮絮叨叨谈些离奇的传说,文字与绘画自然会放大这般人性中最为美好的情色。
画中仙女神情安详平和,形貌安娴若静,行止如平步青云。但她心里怕是抹不掉那个如梦幻境的夜晚,羞涩中的她紧闭着双眼,沐浴似快乐又似痛苦的巫山云雨,真切感受他的体温却不敢看他的容颜,以致交合仅留下了模糊不清的记忆,依稀朦胧的体贴余温;一段似人若仙的未了情,一个时光错位的难圆梦……今天已然忘却的红尘爱恋,也许就是昨天丢失在冥冥天河里早已注定的情缘。
图显硕大的圆月高悬,苍穹幽远纵深。翩翩飘来之天仙元君,面容清纯秀丽,眉目小巧可人。略施薄粉描黛,髻发佩饰鲜花,散发托出粉颈,娇柔妩媚,高贵雍雅。盛装鲜丽,施绯拖紫。双手托抱着自己的孩儿与执扇侍女一同腾云驾雾从空中俯看,仪态款款,飘降人间。可谓“送得仙子下人世,好风春色行凡尘”。稚子手拿桂枝,蕴含他“兰桂齐芳”的似锦前程。朱彩华服用琴弦描勾绘,飘舞裙带末端似“兰叶指”,为画中神来之笔,包含双重隐喻:既有送子之意,又露不舍之情。喃喃细语中糅进人间母性的温柔娇美,端庄慈祥。
这位中国仙女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拉斐尔所绘西方圣母的风貌,但更有东方人间女子的亲和力。拉斐尔画的圣母虽美貌绝伦,具有女王式的神圣、庄严而不可接近,然中国天仙所透露的东方之韵,风度翩翩,体兹华觐,温润含蓄。中、西同是神话传说故事,同时表现人间对神迹的幻想希冀,在虚虚实实中包含着对真的向往、善的期盼、美的礼赞。具象和意象亦各尽其美。看惯了传统绘画造型,再细细观赏更加耐人品味。不是吗,你定睛看着画面上的她,能不能感到她在轻微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