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陕北古事钩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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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附卷他山之玉(7)

《淮南子·本经训》云:“龙舟鹋首。浮吹以娱。”高诱注曰:“龙舟,大舟也,刻为龙纹,鹋,大鸟也,画其象着船头,故曰鹚首。”张衡《西京赋》云:“命州牧为水嬉,浮鹋首,翳云芝。”薛综进一步解释说:“船头象鹄鸟,厌水神,故天子乘之。”《淮南子》的作者刘安,是刘邦的后裔,封为淮南王,管辖淮南至广西大片越人活动的地区。他一方面自认为龙种,连游玩的船也为龙形。另一方面,又受越人习俗的影响,绘制水鸟于船上,这种鹋首的龙舟,对后来民间竞渡船的形制及达官贵族以龙船嬉戏游玩的享乐方式,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拾遗记》载:“汉成帝尝与飞燕泛舟戏太液池,以沙棠为舟,贵不沉浸也;以云母饰于鹋首,一名云母舟。又刻大桐木为虬龙,雕饰如真象,以夹云舟而行。”可以想见,这种龙舟,对民间竞渡船的形制也会发生多么深刻的影响。

竞渡活动的滥觞

把划着独木舟祈祷水神的巫术仪式称之为竞渡者,最早见于西晋时周处的《风土记》中:“仲夏端午……踏百草,竞渡。”六朝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也说:“是日(五月五日)竞渡。”怎样竞法?没有说。隋人杜公赡注释道:“舸取其轻利谓之飞凫,一自为水军,一自为水马。州将及土人悉临水而观之。”凫者,亦水鸟。竞渡船谓之飞凫,而不言龙舟,汉晋之风犹存。由此可以想见六朝时岭南竞渡活动之大概。竞渡者一方自认为水上的兵车,一方自认为水上的骏马。这和越人“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越绝书》)的说法相一致。大概也从六朝开始,人们才比较注重活动的竞技娱乐性,同时附会了悼屈原、吊伍子胥、纪念越王勾践的传闻,把祭祀水神、龙神的原始巫术附会到屈原等具体历史人物身上,使竞渡蒙上一层纪念性活动的色彩。一些对历史人物的祭奠代替了某些原始崇拜的内容,成为节日活动的主宰,反映出汉代以来节日风俗发展的大趋势。不管是吊屈原也好,吊伍子胥也好,不过是一种托辞。这种现象背后反映出深层的文化积淀是,这些神格化了的人和人格化了的水神,骨子里都有相通一致的地方,即入于水,死后又分担了龙所司水的一部分神职。屈原被奉为江神,宋时又被朝廷封广源顺济王。“盖子胥水仙也。”(《越绝书》),在民间也被奉为涛神、潮神和江神。随着民间造神运动愈演愈烈,二郎、关公(即船关老爷)、妈祖(天后)等神格化了的人也掺和进去。这么一来,竞渡活动中最初祭祀的自然神一水神(不是龙神)便从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淡漠,以至淡忘了。

唐代的龙舟竞渡

唐代是百越地区的龙舟竞渡活动划时代的转变时期,竞渡逐渐从祓禊、禳除的神秘气氛中解放出来,成为竞技性娱乐为主的节日活动。龙舟与竞渡两词作为一个名词连起来使用也出现在唐代中期。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经济繁荣,人民生活相对稳定,节日的娱乐性更被人民所重视;另一方面,竞渡活动受到官府的支持和鼓励,原来只能有皇家责族乘坐的龙舟也允许老百姓用于竞渡,龙舟与竞渡联系起来,且花样翻新。因此,龙舟竞渡之风尤为鼎盛。《旧唐书·杜亚传》:“江南风俗,春中有竞渡之戏,放舟并进,以急趋疾进者为胜。”杜亚曾任江西观察使,想来耳闻目睹了岭南竞渡的情景。诗人张建对的《竞渡歌》更是有声有色地描绘了岭南龙舟竞渡的喧闹情景:“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声千雷。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霓晕。前船抢水以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疮眉血首争不定,输案一明心似烧。只将输赢分罚赏,两岸十舟互来往。须臾戏罢各东西,竟脱文身请书上……”这场竞渡由宫府主持,赏赢罚输,故而双方竞争激烈,惊心动魄,甚至争斗得“疮眉血首”。诗中提到标,即锦标。据《古今图书集成》引《南唐书》载:“郡县村庄每年端午竞渡时,有官府赏给彩缎,两两较其迟速以定胜负,如夺得锦标者,加赏银碗一双,称为打标。”此风一开,大大地冲淡了竞渡活动的巫术色彩,对加强它的竞技娱乐性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并深刻地影响了后代的龙舟竞渡活动。那种以两只龙舟为一组,以急趋疾进夺标取胜的竞赛方式巳和现代的竞渡非常的接近。

宋代的龙舟竞渡

源于越人原始先民半宗教半社会性的竞渡活动,自汉代以来,又成为达官贵族游玩享乐的一种方式,并且愈演愈烈。隋炀帝乘龙船下扬州的故事我们巳非常熟悉。隋唐竞渡活动的奢侈排场到了宋代,更是花样翻新。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述,皇帝贵族游玩享乐的竞渡活动中,小龙船二十只,上有绯衣军士各五十人;虎头船十只,各船有着青短衣的役夫划桨,有一锦衣人指挥。飞鱼船二只,彩画间金,最为精巧,上有杂彩戏衫五十余人。这些竞渡龙船排开两阵之势,皇帝后妃则坐在头尾鳞鬣、雕镂金饰的大龙船上,只见一军校以红旗招之,两队龙船鸣鼓出阵,做各种名堂的游戏,最后树起挂有彩锻银碗之类的标杆,两队龙船鸣鼓并进,捷者得标,则拜舞山呼。其情其景,巳与龙船竞渡的原始形态相去甚远。那些“彩画间金”、“雕镂金饰”的龙船装饰和船上的装扮,“杂彩戏衫”的娱乐形式,对民间的竞渡活动无疑起了上行下效的作用。七圣、二郎、十太尉等民间杂祀神也被供奉船上(见吴自牧《梦粱录》)这些神灵多和水有些联系。二郎,即李冰,或说为其子,秦时已被祠为水神,不必细说。十太尉即民间所谓温元帅、康元帅、张太尉等东岳之神。在古人观念中,山神与水神是相通的。《礼记·祭法》:“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武岗州志》也说:“岁旱祈雨遣灵,巫将彩导仪,迎致山神。会巫昼夜鼓歌吹螺致雨。”(详见拙作《龙舟竞渡新论》,《民间文艺季刊》89·2)。

明清的龙舟竞渡

明代以降,岭南地区龙舟竞渡形式,较之前代变化不大,但规模愈来愈盛。明代南海(今广州)人邝露《赤雅》云:“桂林竞渡,舟长十余丈,左右白衣百数人。右麾白旗,左麾长袖,为郎当舞。中扮古今名将,各执利兵,傍置弓弩,遇仇敌不返。《天山草堂集》记述了广东竞渡:“奥人习海,竞渡角胜,而大舟比常舟尤异。十余年始一举。船广可三丈,长五丈,自龙首至尾,金光夺目,叠彩如层城,上饰童男女作仙佛鬼神及古英雄凡数十事。旋转舞蹈,冒之以幔,数里外望犹可见。两旁持短楫应鼓者百夫,银帽红衫,铙吹沸作。更为游龙十效,缭绕后先,若群螭之从母出者。”旋转舞蹈,冒之以幔颇像北方闹社火的情形。仙佛鬼神当与《梦粱录》所载之七圣、二郎、十太尉等同类,加上自龙首至尾,金光夺目,叠彩如层城的装饰,受官家龙船影响的痕迹显而易见。

清代的龙舟竞渡更接近于现代的竞渡活动。极尽装饰,较之前代有之过而无不及。还要选长相端庄漂亮的小孩,装扮台阁故事,俗称为“龙头太子”,船尾高丈许,牵有彩绳,令孩童在上面化妆成“独占鳌头”、“童子拜观音”、“指日高升”、“杨妃春睡”等戏剧人物造型。更有“做胜会”之俗。何谓“做胜会”《清嘉录》云:竞渡前后,“画舫看船上的游客争买土罐投诸河,视龙舟中人执戈竞斗,入水相夺以为娱乐,‘谓之砮罐头’》多者受上赏,号为‘做胜会’。”还向水中投水鸭子、活鱼、钱物等,令各舟水手下水争抢。“诸龙”你争我夺,互不相让,观者拍掌呐喊,无不解怀。这种‘做胜会’当为“厌胜”,即以符咒的手段祈使某种愿望取得成功。就竞渡来说,便是用这种欢乐喧闹,歌舞升平的景象,感应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顺德县志》所说:闹了龙舟后“其埠必年丰、人乐、贸易以饶云。”各地龙船上也无不插上写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旗子。

龙舟竞渡的功能

伴随龙舟竞渡的祭祀仪式也相当隆重而庄严。福建漳州的风俗,龙船布置起来后,“就去水头社请赛爷,南山寺请马九爷、妈祖来供奉舟中。”请神的仪式非常严肃虔诚。赛爷、马九爷是何神灵,不知其详,待请识者赐教。但妈祖却大有来历,传说她是蒲田人,能救人危难于海上,闽广台湾一带民间信仰极虔,呼为妈祖。她大约在南宋时巳成为东南沿海船民的海上保护神,经元、明、清历代帝王不断加封崇祀,称为天后,民间信奉尤笃,不仅沿海,即江河之码头莫不有天后庙。又如广东东莞县,竞渡这天,各乡都有请菩萨看龙船的风俗。先由乡中耆老到庙中拜请,然后由少壮弟子把菩萨杠下船去。扛菩萨下船和渔船上供奉船菩萨出于同一民俗心理。所谓船菩萨,一说为妈祖,一说为关云长等。关公信仰在沿海颇普遍。治病除灾、招财进宝、庇护商贾非他莫属。道教甚至谓他的前身为雷首山泽中之老龙,这样关公也和水神沾上了边。因之沿海民间关帝庙颇多,船家也把他供奉船上,呼为“船官老爷”,指望他能保佑平安,带来好运。除以上较为特殊的情况外,竞渡中较为普遍的祭祀对象是屈原。这当然于竞渡起于屈原的说法被广大地区群众接受有关。竞渡活动的功能与民俗心理,莫不与求吉利保平安有联系。此其一。

其二,在民间观念中,竞渡可以驱邪消灾。《罗定州志》说:“自朔至五,结彩莲船,以观竞渡,至末夜,鸣金击鼓,迎神逐疫。B彩莲船怎么个驱疫呢?福建晋江的风俗是,端午这天,有四个男孩童抬着一个龙头,后面跟着彩莲队,每人手里举一面彩旗,上面插着榕叶和艾叶,还有几位男孩扮女相的“花婆,手里各提一只永春漆篮,蓝里放着红白鲜花。他们唱着《唆罗涟》,沿路载歌载舞。所到之处,人们放鞭炮迎接。彩船队员手执彩旗,冲进去表演一番,据说这样便会驱除灾邪,兴旺发达。陆川县的风俗,端午这天,男人到江里洗浴以禳灾,名曰洗龙舟,以为借了龙舟的光,就可以禳灾。这些从竞渡活动中派生出来的巫术仪式可以从远古时代先民们的“禳灾”巫术中找到它的影子,只不过蒙上了一层节日胜景的色彩罢了。

其三,求雨。这是从原始社会所遗留下来的古老观念,也是龙舟竞渡的主要目的。福建《兴化府志》载:“五月五日荐祖,牲用鹅……各社为龙船,自一日起至初五止,相好竞渡。”这里把竞渡和祭祖连在一起,可见竞渡求雨的重要。闽南漳州、晋江有所谓龙船鼓。《清嘉录·五月》载,以五月二十日为分龙日,次日若有雨,则称为“分龙雨”。民间谚云:二十分龙二十一雨,石头缝里都是米。蔡云《吴敛》诗写道:“南阡朗日带长虹,北陌顽云斗疾风。偶凑分龙得新雨,山村水荡说年丰。·这里所说的“分龙,似乎和龙舟竞渡关系不大,其实不然。我们再看贵州台江施洞苗族的龙船节习俗。他们自五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划龙舟,最后这天,也称分龙。当日或次日有雨,则称为“分龙雨,据说,很久以前,他们杀了作孽的恶龙,二十七日分食龙肉,恶龙托梦说,只要人们在分龙这天,照它活着时的样子FujuanTashan/hi做龙舟船在江上划,它就可以保佑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分龙求雨,跟吊打龙王求雨的做法相似,反映了人们对自然力的反抗而又依赖的心理,当然是一种比较积极的巫术。它和竞渡联系起来,如果碰巧下了雨,更增加了人们对龙舟竞渡的信仰。

解放以后,岭南地区龙舟竞渡活动较旧时简化了许多。龙舟普遍的形制是尖底,形如梭,或以较小巧的平底船改装。如漳州的龙船,船顶是盖竹蓬的普通船。台湾则干脆“以杉板渔船相竞。”(《台湾府志》)。船后分五色,前安龙头,后置龙尾,船身彩绘鳞甲,极尽装饰。闽南的龙舟,船首雕刻龙头,口能开合,舌能转动,无不精巧其极。那些原始的宗教含义和竞渡仪式几乎被人们遗忘了,愈发变成一种竞技娱乐活动,有的地方甚至把它纳入民间体育项目,并于当年10月、次年7月分别在佛山和葛洲坝三江航道举行了首届、二届屈原杯龙舟竞赛,广东队两度夺冠。如果我们联系本文所述百越地区龙舟竞渡深厚的文化背景和历史传统,那么广东队夺冠则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