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陕北古事钩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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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民俗探微(6)

在中国古代的阴阳哲学思想里,“一阴一阳谓之道。”(《易·系辞》)。阴、阳分别代表男性器和女性器。原始先民崇拜性器不仅敬祀祖先,亦以男女性器代表阴阳神。这本来是初民关于世界本体的两性及两性交媾化育万物的原始宗教思想。儒家则为了维护封建宗法统治的需要而把它发展歪曲。在《周易·序卦》中我们可以看到,儒家将全部宇宙结构归纳于一个阴阳二元交和的生殖模型中:天地一万物、男女一夫妇、父子一君臣、上下礼仪。即所谓“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利益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其实正是从根本上解释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阴阳崇拜观念的起源。阴阳哲学,实际上正是一种导自于原始生殖崇拜的哲学。

与此相联系,儒家则进一步演化出了伦理道德规范。《中庸》说:“君子之道,造端于夫妇。”规定了婚姻是人伦之始。孔子把“仁”作为最高道德标准,以“孝a“悌”作为家庭内人际关系的标准,以“三纲五常”作为社会上人际关系的标准,从而编织成传统伦理的网络,婚姻便成为传统伦理网络中的核心。

我国传统的婚姻观念中,首先强调的是它的繁衍功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祖宗。”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把男女两性的结合仅仅理解为生殖,用生殖否定性爱,这是一个很深的民族传统观念。普通民众也崇尚“多子多福。当一对异性结合时,人们最首要的不是祝福他们相亲相爱,而是要求“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坐下一板凳,站起一格楞”。民俗中那些生殖崇拜的象征物,无不以此为目的,巳故着名经学家周予同先生早就指出:“儒家的根本思想,乃是发生于生殖崇拜观念的。只有理解儒家和传统礼教文化这种崇拜生殖的精神,方能理解中国人所以重多子,以多子多孙为福,并且人口如此众多的原因。””(《周予同经学史论着选集》)这也许是我们研究生殖崇拜信仰,反思中国传统文化的目的之一吧!也正是本文的目的所在。

1985年5月~1987年2月。1985年4月,以此文参加全国中青年民俗学学术研讨会农耕文化的活化石。

在我们这个以农为本的农业大国,农耕文化传统深厚,源远流长。围绕农事活动而产生的一些古老习俗,在农耕文化腹地巳逐渐消失了,但在农耕文化的边缘地带,却象古生物化石一样被保留下来。陕北正处于农耕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结处,也埋藏不少农耕文化的“活化石”。那么,我们就试掘几个探方,进行一次民俗“考古”吧。

开新犁祭田祖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春耕播种,对一年的收成影响极大,无论官府和百姓都极为重视,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祈求庄稼丰收。据各地的旧方志记载,每年初春社日,县太爷都要率领吏属,与德高望重的乡民代·陕北老乡犁地耕作的场景表在先农坛共祭先农。先农为古代传说中教民耕种的农业神,或指神农,或指后稷。自周代以来,历代都有祭农大典。官家的祭典,前呼后拥,三拜九叩,够麻烦的。祭祀已毕,县太爷亲自掌犁,由老农一人牵牛,农夫二人扶犁,县太爷装模做样地犁上那么几下,以示躬身亲耕,然后就打道回府。剩下的终年辛劳,老百姓自己去受吧,本老爷只管催粮要赋。

结合民族学的资料考察,官府的亲耕祭典,来源于原始社会的“始耕仪式”。这种始耕仪式,除了尚存于西南少数民族的“活路节”、“开秧门”等之外,数十年前,在延安一带039陕北农村,人们还可以看到古老的始耕仪式残余。

“过了正月二十三,挽起袖子快上山”。农夫百姓,衣食尤关。刚过罢年,他们及早收拾好农具,只待大地解冻。惊蛰一过,即选择黄道吉日,上山犁地。农民们第一次耕地,叫做开新犁。上山以前,先要给耕牛喂出牛馍馍,一般用黄米面蒸成,个儿比较大,在年前做年饭时已准备好了。出牛时,还要在牛头上和鞭子上披红挂彩。农夫扛着擦得铮亮的犁具,兴冲冲地赶牛上山。到了地里,先点几柱香,烧上几张黄表,叩头捉辑谢过田祖。然后,吆牛犁出个大大的“田”字,表示春耕已动土了。如遇上坡地,就先划出个圆形的田字,再在田字里烧香吊表。祭奠毕,在地里耕上几个来回,即收工回家。

陕北农民观念中的田祖,不是一般所说的土地神,而是种植着农作物的田地神和象征谷类植物的稷神的综合体。《诗经·小雅·甫田》中说:“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析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翻译成现代文,就是“弹琴鼓瑟又敲鼓,用来迎祭那田祖,用来析求那甘雨,用来助长稷和黍,用来养活我男女。”这反映出农业生产发展以后,人们的农业知识水平有了很大进步,懂得了要获得好收成,土地、风雨、水源等神灵的佑护缺一不可,因而由崇拜单纯的土地神、稷黍神,发展到崇拜综合性的农神,即田祖。陕北农夫开新犁祭祀的情景,不正是《诗经》中祭田祖仪式的生动写照么。

给庄稼过生日,农历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一般以为这天和祭祖联系在一起,因而又称为鬼节。可是在陕北。晋冀交界处等地的广大农村,这天除了祭祖以外,人们更注重于“向龚头择禾之长茂处悬黄白纸幡,曰‘挂田幡,庆秋成也”。吴起一带群众则干脆称之为“给庄稼过生日”。

七月十五日清早,农夫们便踩着珍珠般的露水,携带香烛纸马,来到庄稼地里。拜祭已毕,把用青、绿、红、白、黄五色彩纸剪成的缨络,挂在长得最茂盛的庄稼身上绥德一带民众称之为“挂田幡”。米脂人则称之为“挂田蔓”。太阳冒红以后,漫山遍野的庄稼地里,那一缕缕,一串串的五彩纸幡迎风飘舞,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庆气氛。农夫们大概以为,长得最茂盛的庄稼,一定是谷神的化身。给它们披红挂彩,就等于给谷神张幡还愿了。田里的庄稼,从春季播种,夏季除草,躲过了风雹旱涝,现在丰收在望,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一个生长周期,正如幼儿健康地成长了一年一样。此时的庆典,不正是“给庄稼过生日”么。

“挂田幡”是黄河中下游流域普遍存在的民俗事象。陕北、陇东、晋西北、晋中、内蒙河套地区、冀中等地区30多个县市的地方志之中,都有这方面的记述。其名称除以上所介绍的“挂田幡”、“挂田蔓”外,还有“挂地头钱”(山西盂县)、“挂地衣”(河北栾县)、“挂谷彩”(山西安泽县)等,其仪式大同小异。时间有七月六日(怀柔县)、七月七日(甘肃广灵县),以七月十五日居多。为啥要举行这样的活动?一说为了酬神:“七月十五日早,农家向垄头择禾之长茂者悬五色彩纸,名曰田幡,以庆秋成。”(《清涧县志》),祖。(《广灵县志》)。一说为了禳灾:

“七月十五日,祀神于田间,以祈秋实。”(《孝义县志》)“七月七日,农家挂田幡避虫。”

(《石楼县志》)“剪彩纸成缕,挂田禾上,以避雹灾。”以上引文均出自《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北卷、华北卷。这“七月七日,折柳枝挂楮钱播田中,以报田两种说法,从不同的角度,道出了农夫们同一个功利目的,即感谢与祈求谷神的保佑和恩赐,保证庄稼丰收。

中元节的另一项重要民俗活动是祭祖。时间多在午后黄昏。有的在祠堂,有的在坟茔。祭品多为新收获的瓜果、蔬菜,还有从田里折取的庄稼穂儿。人们的本意是“盖告穑事成也”“以告岁功”,抒发对祖先保佑庄稼丰收的感激之情,请祖先一起享受丰收的喜悦。

中元节又称之为“麻谷节”。延安一带风俗,七月十五日,人们要拣麻和谷子中长得茂盛的各选几株,连根带土拔回去,供在大门首。午后仍送于郊外,呼为“祭麻谷”。麻是制布的的原料,谷是果腹的食粮。麻与谷关系民生。人们在这天祭麻谷,显然也是为了祈求丰收。

综观陕北农村七月十五日的种种节俗,没有其他地方的“鬼节”那种浓厚的宗教味儿和阴森森的鬼文化气氛,而是和农事紧密相关,反映出人们祈求丰收的强烈愿望和感恩报本情怀,透露出古朴纯真的原始农业文化色彩。

在农耕时代早期,原始先民们对与人类衣食相关的麻、粟、稷、黍类植物怀着虔诚的崇拜之情,认为冥冥之中必定有某个神灵掌握着某种植物收成的好坏。这些神灵分别是麻谷神、稷黍神,民间统称之为五谷神。此时的原始信仰尚处于植物崇拜阶段。在农业生产发展以后,人们将这些不同职务的神灵综合化、人格化,才能创造出神农、后稷这些农业神。稷作为五谷之长,成为五谷神的代表。陕北民众七月十五日祭祀的田祖、麻谷神,实际上还是自然崇拜阶段的自然神。同时,在原始先民的观念中,祖先的神灵,也能佑护庄稼丰收,氏族兴旺。在收获的季节祭祖,同样也是为了庄稼的丰收。这些原始农业文化的因子,几千年来并没有被道教的斋醮活动所污染,也没有被盂兰盆会、放河灯、放焰口等佛教文化所淹没,始终保持着它的原始意义。

陕北的七月十五日,是庄稼的生日,麻谷神的节日。

献谷场与尝祭延安农村的农业祭祀活动,一年四季都有。若从它的内容和功能来说,它们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从春耕到收成以前的祈年,二是收成后的报答和尝荐。如果说开新犁和挂田幡与祭祖的活动是祈年仪式的话,那么新谷收获后的献谷场仪式,则是一种秋尝报赛活动。

在陕北广大农村,谷子糜子(即稷黍)是主要的农作物。人们以为庄稼的丰稔是五谷神的恩赐,而稷黍又是五谷的代表,所以有在谷场上给五谷神献祭的习俗。献祭的主要食品使用粘糜子米做的糕,名曰“献场糕”。有的糕蒸出来后拌上蜂蜜吃,叫“素糕”。有的包上馅子,油炸以后食用,称之为“油糕”。谷子打下以后,农人们把黄澄澄的谷子堆成一大堆,于是开始祭五谷神。一般是把裢枷、扫帚、木锨等农具倒插在谷堆上,把做好的糕献在谷堆前,然后主人恭恭敬敬地在谷堆前烧上三炷香,一合表,将一块糕掰成小块,口中念念有词,酬谢谷神。敬完神,人们才能围在一起,吃那香喷喷的粘米糕。当然,献场糕须用当年收获的粘糜子做。人们吃着新米糕,喝着新米酒,和五谷神共同享受着丰收的喜悦。延安人还有这样的风俗,事先把素糕捏成一个个小蛤蟆,搅在谷堆里。扬谷子时,这些小蛤蟆一个个蹦出来,孩子们一哄而上,你争我抢,叫做“抢糕蛤蟆”,据说是图个吉利。除吃糕之外,有的人家还杀只肥羊献祭烹食。此情此景,不由使人联想起《诗经》中哪些收获后祭祖祀神的篇章。“积谷处处堆成丘,数目千亿到万亿。进献先祖和先妣,用来祭祀成百礼。”(《诗经·载芟》:“有实其积,万亿及秭。为酒为醴,条畀祖妣。”)“曾孙到来祭四方,用的黄牛黑豕羊,和着新熟黍稷粮,用来献神作祭祀,用来祈神把福赐。”(《诗经·大田》):“来方禋祀,以其梓黑,与其黍稷,以享以祀,以介景福。”由此,我们不由得感叹延安献谷场习俗的古老纯朴,源远流长。

043春节里的圣火-陕北春节习俗研究之一

在人类生活史上,火的发现和利用,是一个划时代的进步,从此“人猿相揖别”,先民们告别了生食冷饮的野人生活,告别了黑暗与寒冷的威胁。他们用火围捕野兽,驱除邪魔、烧荒垦种、烧陶冶炼,一步一步地跨进文明时代的门槛。火为人类带来光明,带来吉祥,带来丰收与祈望。因此,世界上许多民族普遍存在火崇拜的习俗。

延绥一带陕北农村,从每年的除夕之夜到二月初一晚上,人们通常在院子里或山头上要点燃七次篝火,当地人称之为“打焰火”。每打一次焰火,都寄托了人们一种美好的祈愿。对火的崇拜,折射出陕北文化中戎风狄韵的一丝余辉,为陕北春节习俗的一个显着特色。那么,让我们乘着春节的酒兴,随着人们的欢声笑语,踏着激越的秧歌鼓点,作一次春节圣火的巡礼吧。

大年夜的吉祥火大年三十下午,陕北农村家家白格生生的窗户上,早已贴上了红格艳艳的窗花,户户的门两旁,还放着白灵灵的冰块和黑乌乌的炭块。据说,这是镇门驱邪的黑白二将军。橱房里,女人们正在准备年夜饭,一阵阵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院子里,男人和小孩们也在忙碌着。他们把干劈柴或煤块,垒成一幢幢半人高的塔,这就是所谓的火塔塔。夜幕降临了,一声爆竹响过,家家院里半空中的灯笼齐明,户户院前的火塔塔正旺。黑沉沉的除夕夜立刻变得灯火通明。此时,家家户户欢聚一堂,吃着黄亮亮的油馍,喝着香喷喷的米酒,尽情地品味七碟子八碗的美味佳肴,其乐融融。

大年夜为啥要垒火塔塔?老年人说,这里图个吉利。老早老早的时候,年本是个凶神,经常和邪魔外道、犲狼虎豹糟害百姓。门神和灶君借来了托搭李天王的镇邪宝塔,降服了这些凶魔。后来,便年年照宝塔的样子垒成火塔塔,点燃以后,光芒四照,那些凶神恶鬼就不敢来了。这里人讲究,大年夜屋里院里要点长明灯,火塔塔也要一夜不灭,要不然来年就不吉利。

火塔塔来历的传说,尽管有浓厚的演绎成份,但它的内核,却阐明了燃火祛邪这一神圣的功能。这个习俗的渊源,可以上溯到遥远的原始时代。当时,我们的祖先对于邪恶和野兽的抵御,还是很软弱的。人们便用一些巫术的仪式戒御这两大敌人的侵害。火塔塔正是这些原始遗风的残留。火塔塔来历的解释,折射出人们对远古生活某些残缺的、模糊的记忆。

小年夜的希望之火陕北人说,除夕之夜是鬼过年,正月初六晚上才是人过年,所以叫“小年”。过法几乎跟过大年一模一样。晚上,也要在门外生一堆篝火。有的地方还把豆子撒向火中,爆得哔哩叭啦地响,谓之:爆六甲。正月初七日,陕北群众称之为“人七”,全家团聚,美餐饱食,一般不出外。

如果说,大年夜的火是为鬼打的,表达了人们对灾祸的一种防御意识,小年夜的火才是为人打的,则表达了人们一种美好的祝愿,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一年比一年火爆。初七这天,有的地方“用糠着地上,以艾灸之,名救人疾。俗以疾七切声相近也。”(《宜川县志》)这种模拟巫术的仪式也表达了人们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