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论语·为政》
“温故而知新”,这句话一个小学生也耳熟能详,但是如果我们深究它的意思恐怕就要花费点心思了。从前读书的时候也许老师们给出的答案是:“你们读书和学习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温故而知新。你们看连我们的大圣人孔子都这么说了,所以你们,啊学习要重视复习。”倘若如此未免就降低了《论语》的品味,也将孔子的思想庸俗化了。我们知道“温故而知新”是在《论语·为政》篇中出现的,所以它不可能是简单地向弟子们强调做学问要懂得复习的事。
依据南怀瑾老先生对此段的理解,孔子的意思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的过去、对国家与民族的历史了解了,从中得到经验与智慧,做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么这个人就可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有其独特的规律的,善于从历史中借鉴智慧,并以此来指引我们当下的生活,这才是“温故而知新”的本意。但是现代人多半认为历史是无用的,是用来欺骗大众的文献资料。其实不然,历史并不是刻板的,它是五彩缤纷的,是鲜活无比的,英国著名哲学家培根也曾说过“读史使人明志”的话。历史是一本会说话的书。关于《论语》,曾有个宰相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话。
北宋著名的政治家赵普,原先在后周节度使赵匡胤手下当推官。后周显德七年,赵匡胤率军北上,部队到达陈桥时,赵普为赵匡胤出谋划策,发动兵变。于是赵匡胤黄袍加身,做了皇帝,改国号为宋,史称宋太祖。接着,赵普又辅佐宋太祖东征西讨,统一了全国。后来,宋太祖任命他为宰相。
从宋太祖取得政权开始,到平定南方,赵普是主要的谋士,立了不少大功。宋太祖拜赵普为宰相后,事无大小,都跟赵普商量。
赵普出身小吏,比起一般文臣来,他的学问差得多。他当上宰相以后,宋太祖劝他读点书。赵普每次回家,就关起房门,认真诵读。第二天上朝,他处理起政事来思维总是十分敏捷。人们就流传一种说法,说赵普是靠“半部《论语》治天下”的。
宋太祖死后,他的弟弟赵匡义继位,史称宋太宗。赵普仍然担任宰相。有人对宋太宗说赵普是粗人,不学无术,所读之书仅仅是儒家的一部经典《论语》而已,当宰相不合适。宋太宗不以为然。
有一次,宋太宗和赵普闲聊,宋太宗随便问道:“有人说你只读一部《论语》,这是真的吗?”
赵普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臣所知道的,确实不能超出《论语》。过去臣以半部《论语》辅助太祖平定天下,现在臣用另外半部《论语》辅助陛下,便会使天下太平。”后来赵普因为年老体衰病逝,家人打开他的书箱,里面果真只有一部《论语》。于是,历史上就有了“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典故。
赵普之所以能够稳坐宰相之位,除了他深研《论语》之外,还离不开他丰富的实践经验。
经验是最好的老师,尤其是被许多人证明了的“真理”。
历史像一位说书人,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在她的讲述下,君子贤人都不再遥远,他们是那样温暖,仿佛就站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历史又像一场电影,随着胶片不停转动,一切远去,唯有时间和画面永驻。
我本求官只为财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论语·为政》
南怀瑾先生说子张是孔子的学生,他姓颛孙,名叫师,少孔子四十八岁,是位年轻学生。这在司马迁的《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有记载。有一次子张来向老师请教问题,他要来向老师取经——学干禄。“干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要去谋一份正经体面的职业,拿今天的话来讲就是怎样去做一名公务员。这可真是一个人人求之的好差事啊。古代俸和禄是两回事。南老解释说“俸”等于现在的月薪;“禄”有食物配给。禄位是永远的,所以古时候人重在禄。“干”就是干进、干求、干禄,就是如何拿到禄位。换句话说,孔子的其他弟子都是学仁学义,只有子张这个同学个性不同,很实在,也很现实:我没有什么想要学习的,我要向你请教的就是——干禄;要找饭吃,要找一个铁饭碗。孔圣人并没有气得暴跳,他的修养确实很高啊。孔子没有对子张进行冷嘲热讽。孔子反而是语重心长地教育子张说:你如果想当好一个公务员啊,必须有渊博的知识,要多听、多看,有你不能把握的地方就放一放吧,就算是你很有把握的事情也不要讲过份的话。有的人爱吹牛,说这个事情自己很通,或者说这件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了,结果事与愿违时又会找出一大堆的理由给自己开脱。看似简单的几句话,其中却包括了很多内涵:多观察以获得经验;多请教以保持谦虚的形象;谨言慎行确保说出去的话和做出来的事情不让自己后悔。
就这几条已经能让我们“禄在其中”,可以在官场高枕无忧了。很多道理都是看起来简单易行,可是一等到我们要去真正实践的时候才发现有多么难做,最重要的是,如果把它作为我们终生的行事准则,就能感觉到坚持的难度。
说到谦虚也谈到不懂的地方保留意见,倒是有一个人物吃过这个亏,还因此得罪了人被贬,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文豪苏东坡。他在湖州做了三年官,任满回京。想当年,因得罪王安石,落得被贬的结局,这次回来应投门拜见才是,于是,便往宰相府去。此时,王安石正在午睡,书童便将苏轼迎入东书房等候。苏轼闲坐无事,见砚下有一方素笺,原来是王安石两句未完诗稿,题是咏菊。苏东坡不由笑道:“想当年我在京为官时,此老笔数千言,不假思索。三年后,正是江郎才尽,起了两句头便续不下去了。”
他把这两句念了一遍,不由叫道:“呀,原来连这两句诗都是不通的。”诗是这样写的:“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在苏东坡看来,西风盛行于秋,而菊花在深秋盛开,最能耐久,随你焦干枯烂,都不会落瓣。一念及此,苏东坡按捺不住,依韵添了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待写下后,又想如此抢白宰相,只怕又会惹来麻烦,若把诗稿撕了,不成体统。左思右想,都觉不妥,便将诗稿放回原处,告辞回去了。第二天,皇上降诏,贬苏轼为黄州团练副使。苏东坡在黄州任职将近一年,转眼便已深秋。这几日忽然起了大风,风息之后,后园菊花棚下,满地铺金,枝上全无一朵。苏东坡一时目瞪口呆,半晌无语,此时方知黄州菊花果然落瓣,不由对友人道:“小弟被贬,只以为宰相是公报私仇。谁知是我错了。切记啊,不可轻易讥笑人,正所谓经一失,长一智呀。”苏东坡心中含愧,便想找个机会向王安石赔罪。想起临出京时,王安石曾托自己取三峡之中峡水用来冲阳羡茶,由于心中一直不服气,早把取水一事抛在脑后,现在便想趁冬至节送贺表到京的机会,带着中峡水给宰相赔罪。
此时已近冬至,苏轼告了假,带着因病返乡的夫人经四川进发了。在夔州与夫人分手后,苏轼独自顺江而下,不想因连日鞍马劳顿,竟睡着了,及至醒来,已是下峡,再回船取中峡水又怕误了上京时辰,听当地老人道:“三峡相连,并无阻隔。一般样水,难分好歹。”便装了一瓷坛下峡水,带着上京去了。上京来,先到宰相府拜见宰相。王安石命门官带苏轼到东书房。苏轼想到去年在此改诗,心下愧然,又见柱上所贴诗稿,更是羞惭,倒头便跪下谢罪。王安石原谅了苏轼以前没见过菊花落瓣。待苏轼献上瓷坛,书童取水煮了阳羡茶。
王安石问水从何来,苏东坡道:“巫峡。”王安石笑道:“又来欺瞒我了,此明明是下峡之水,怎么冒充中峡?”苏东坡大惊,急忙辩解道:“误听当地人言,三峡相连,一般江水,但不知宰相何以能辨别?”王安石语重心长地说道:“读书人不可轻举妄动,定要细心察理。我若不是到过黄州,亲见菊花落瓣,怎敢在诗中乱道?三峡水性之说,出于《水经补注》,上峡水太急,下峡水太缓,唯中峡缓急相伴,如果用来冲阳羡茶,则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今见茶色半晌方见,故知是下峡。”苏东坡敬服。王安石又把书橱尽数打开,对苏东坡言道:“你只管从这二十四橱中取书一册,念上文一句,我若答不上下句,就算我是无学之辈。”苏东坡专拣那些积灰较多,显然久不观看的书来考王安石,谁知王安石竟对答如流。
苏东坡不禁折服:“老太师学问渊深,非我晚辈浅学可及!”
苏东坡乃一代文豪,诗词歌赋,都有佳作传世,只因恃才傲物,口出妄言,竟三次被王安石所屈,从此再也不敢轻易讥笑他人了。
苏东坡本也是学富五车之士,但是因为恃才傲物,所以才有几次被贬的惨痛教训。看东坡的经历便会体会到孔子的智慧,他给弟子子张的忠告何尝不是适合我们每个人呢?过去,因为五四以来的“倒孔”,把我们的圣人之言全盘否定,要来个什么全盘西化。这个了不得,等于把自己倒空了去装别人的东西,胃口消化不了。现在回过头来看孔子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是一个迂腐的老头,而是一位很伟大的先知、先圣。
功成身退数风流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论语·里仁》
南怀瑾先生说人没有不好名利的。刚开始也许是为了建功立业,等到真正有了功名利禄的时候,名利反而成了绑住我们身心的事物。历史上有不少人就被名利所累,舍不得急流勇退,最后命丧名利之下而不自知。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古人讲究功成身退,替人家把江山打下来了,自己放着唾手可得的名利不要,而后又浪迹江湖,这是道家思想所宣传的做人做事的准则。那么到了孔子那里呢?是不是也如此呢?很多人认为道家讲出世,儒家讲入世,孔子的思想里面肯定没有功成身退,其实不然,这是儒道两家都奉为圭臬的思想。
道家的人不求名不求利,隐显无常,所以更使人觉得亲切可爱。历史上道家的人物学问再高,功劳再大,最后还是归隐修道去了。修道以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最多报个代号叫什么子、什么老的就算了,有时还装疯装癫,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大诗人李白在他的名篇《行路难》中也借历史表达了及时退隐的必要:“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孔子大加赞扬身退之道。尤其他对吴泰伯、伯夷、叔齐等不肯当帝王,最后逃走了的这些人,敬仰非常。他并不是鼓励人不要当皇帝,不要搞政治,而是说你有才干的话,就好好干一番,成功了就退隐而不居功。所以孔子在这里感叹,能以礼让为国的人哪里有呢?不以礼让为国,用争夺来的,或用手段抢来的,那么文化的精神就不要谈了。说到功成身退,南怀瑾认为有一些人欲退未退,他们的功夫还是没到家。不过和普通人相比他们还是比较成功的,在这些人中有一个是南老提到的,他就是张良。
张良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他智慧过人,屡出奇计,为西汉的建立立下了不朽的功劳。汉六年(公元前201年),刘邦大封功臣,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这是子房的功劳”。请他自选齐地三万户,作为封邑。张良推辞不受,最后被封为留侯。
张良的谦逊,很多人颇为不解。刘邦的另一位谋士陈平就曾问张良:“先生功高盖世,荣宠受之无愧,又何必拒绝呢?我们追随皇上,出生入死,今有幸得偿所愿,先生不该轻言舍弃。”
陈平见张良一笑不答,又说:“先生足智多谋,非常人所能测度,莫非先生别有筹划?”
张良敛笑正容道:“我家几世辅佐韩国,秦灭韩时,我幸存其身,得报大仇,我愿足矣。我凭三寸不烂之舌,作了帝王的辅佐,贵为列侯,我还有什么悔憾呢?我只求追随仙人遨游四方了。”
张良从此闭门不出,在家潜心修炼神仙之术。跟随张良多年的心腹一次忍不住对张良说:“富贵荣华,这是人人都不愿放弃的,大人何以功成之时,一概不求呢?大人也曾是义气中人,这样销声匿迹,岂不太可惜了吗?请大人三思。”
张良随口一叹说:“正因如此,我才有如此抉择啊。”
张良的心腹闻言一怔,茫然不语,张良低声说:“我年轻时,散尽家财,行刺秦王,追随沛公,唯恐义不倾尽,智有所穷,方有今日的虚名。时下大局已定,天下太平,谋略当是无用之物了,我还能彰显其能吗?谋有其时,智有其废,进退应时,方为智者啊。”
张良和外人从不袒露心声,好友探望他,他从不议论时事。一次,群臣因刘邦要废掉太子刘盈之事找他相商,他沉默良久,最后只轻声说:“皇上有此意愿,定有其道理,做臣子的怎能妄加评议呢?我对太子素来敬重,只恨我人微言轻,不能帮太子进言了。”
群臣苦劝,张良只是婉拒。群臣悻悻而去,张良的心腹对张良说:“大人一口回绝,群臣皆有怨色,再说废立太子乃天下大事,大人怎忍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呢?”
张良怅怅道:“皇上性情,我是深知的啊。此事千头万绪,关系甚大,纵使我有心插手,只怕也会惹来一身的麻烦。群臣怪我事小,皇上忌怪于我事大,我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