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渔夫用竹篙猛烈地拍打着水面,溅起很高的水花。这是命令,也是召唤,黑玫瑰一个鱼跃,再次扎进水中。黑玫瑰是一只鱼鹰,羽毛油黑,光滑,发亮。她是一只漂亮的雌鱼鹰,主人给她取了个同样漂亮的名字:黑玫瑰。
她在水中潜游,希望能捕到一条大一点的鱼。已经很久没有捕到大鱼了,甚至连小鱼的踪迹,也难得一见。她努力钻进更深的水中,希望这样能有一点好运气。
水很混沌。像所有的鱼鹰一样,黑玫瑰有一双几乎能穿透黑暗的眼睛,在水中,没有一条鱼,能逃脱她的眼睛。可是,黑玫瑰却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水不再是透明的,成了墨绿色,有时候,还会有一些酱色的液体,混合在水中。这令黑玫瑰的眼睛,常常感到刺痛,难道水也会烧灼自己的眼睛吗?黑玫瑰想不明白,曾经那么清澈的河流,这是怎么了。
前面隐约有一个白色的亮点,在沉浮,漂游。大白条鱼?黑玫瑰兴奋地追了过去。俯冲,斜刺,出击,黑玫瑰一个漂亮的转腾,一口擒住了白条鱼的尾巴。怎么软耷耷的?黑玫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片白色的塑料皮。黑玫瑰失望地张开嘴,甩掉了衔在口中的塑料皮。
黑玫瑰想哭,一只鱼鹰,是没有眼泪的。可是,黑玫瑰多么希望自己能流一些干净的泪水,将河水变得像从前一样清澈啊。她抬头看看水面,渔夫站在竹筏上,神情木讷地看着水面,黑玫瑰了解渔夫的心,他多么希望看到自己的鱼鹰,从水底钻上来的时候,嗉囔是饱鼓鼓的啊。他的老婆躺在病床上,孩子在上学,这一切,都迫切需要他的鱼鹰,为他捕捉到鱼儿,好拿到集市上,卖钱养家糊口啊。
水面上,金光四射,黑玫瑰不知道,这是洒在水面上的阳光,还是自己眼睛冒出的金星。饥饿像水一样,包围着黑玫瑰。已经多久,没有填饱自己的肚皮了?黑玫瑰记不清了,但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脖子,被扎得越来越紧了,紧得都有点透不过气来了。记得早年,跟随渔夫出来捕鱼,渔夫从来不扎自己的脖子,那时候河里到处都是鱼,只要一个猛子扎下去,就一定能捕到一条大鱼。一只鱼鹰,只要填包了肚子,就不会贪婪地将鱼吞进自己的胃里的。而捕鱼,既是鱼鹰的工作,也是鱼鹰的乐趣,每一个渔夫都明白这一点。什么时候,生活开始变得如此艰难了呢?
每次,渔夫将黑玫瑰脖子上的草绳勒得更紧一点的时候,都会一脸歉意地唠叨着请她原谅。黑玫瑰理解自己的主人,他的裤带,不也是越勒越紧了吗?
渔夫又在拍打竹篙了,这是催鱼鹰们呢。黑玫瑰很想浮上水面透口气,可是,她这样空空如也地浮上去,渔夫将多么失望啊。
黑玫瑰憋着气,在水中潜游,继续搜寻着。忽然,一条小鱼,从黑玫瑰身边,仓皇游过。这么小的草鱼,隔从前,黑玫瑰看都不会看一眼,今天,黑玫瑰不打算放过它,她不能一无所获。黑玫瑰轻易地一口就将它叨住了。黑玫瑰含着一鱼,向水面浮去。她急着将这条小小的收获,送给今天还没有任何收获的渔夫。她多么希望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丝久违了的笑容啊。
可是,在上升过程中,一不留神,小鱼滑进了胃中。黑玫瑰使劲地呕,想将小鱼吐出来,可是,脖子勒得太紧了,小鱼卡在脖子上,吐不出来,黑玫瑰很难过,恨不得掐断自己的脖子。
从渔夫的竹篙跳上竹筏,黑玫瑰嘎嘎地叫着,她要告诉渔夫,她不是贪嘴的鱼鹰,是脖子勒得还不够紧,而那条鱼实在太小了啊。
渔夫似乎听懂了黑玫瑰的话,他摸摸黑玫瑰的头,自言自语地说,河水都黑了,没有鱼了,我们再也不能捕鱼为生了。看来我也得去城里打工了,你该怎么办呢?说完,渔夫将鱼鹰脖子上的草绳,解开了。
黑玫瑰伸伸脖子,忧伤地看着渔夫,她抬头看看天空,从远方漂来的工厂的浓烟,将天空也染得灰蒙蒙一片。黑玫瑰不知道,离开了渔夫,离开了曾经清澈的河流,离不了曾经蔚蓝的天空,她的家园,在哪里?她的被松开的脖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