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看哪,这人;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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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十六 退职者

查拉斯图拉离开了魔术家不久,他又看见了一个人坐在路旁,一个高大的黑人,有着憔悴、惨白的面容:这使他很沮丧。“唉,”他心里说,“那里坐着乔装的悲哀;我想他是说教者的同类:他们在我的领域内寻求什么呢?

什么!我刚离开了魔术家,别的巫人,又必须横在我的路上,——一个使邪

术的男巫,一个奉上帝之名表演奇事者,一个膏沐的厌世者,魔鬼夺去了他们吧!

但魔鬼永不在他所当在的地方:他总是来得太晚,这可诅咒的侏儒和跛脚!”—

——

查拉斯图拉忍不住在心里如是诅咒,并想着怎样改变了样子逃脱了这黑人。

但是看哪,事情并不如此!因为就在同时这个坐着的人已经看见他了;有着意外

的欢喜,他跳起来,一直走向查拉斯图拉。

“你游行者哟,无论你是谁,”他说,“帮助一个迷路的人吧,一个寻求者,一个老人,一个在这里很容易受伤的老人!

这里的世界对于我很陌生,很隔膜;我也听着野兽在叫嗥;能保护我的人,已不存在了。

我寻觅最后的虔信者,一个圣人和一个隐士,他独居于大森林中,没有听说过现在全世界所知道的。”

“现在全世界所知道的是什么呢?”查拉斯图拉问,“或者是全世界从前所信仰的耄老的上帝,已不存在了么?”

“你说对了,”老人悲愁地回答。“我供奉那老上帝直到最后一刻。

现在我退职了,没有了主人;但仍然没有一点钟的自由和快乐,除了在过去的回忆中。

因此我遍登群山,我可以最后再为我自己有着一种典礼,再成为老神父或教父;因为你知道我是最后的神父啊!

——我要有一种虔信的回忆,和神圣的供奉

之典礼。

但现在甚至于他也死了,人类中之最虔信者,那森林中以歌哭礼赞了上帝的圣人。

当我寻觅到他的茅庵我不再寻觅到他自己,

——我只看见两只狼因他之死而

嗥叫,

——因为一切的动物都爱他。于是我急忙离开。

我是这么徒然地到了森林和群山么?于是我决定了我应当寻求别一个不信神者之中的最虔信者,

—我决定了我应当去寻觅查拉斯图拉!”

这斑白的老人如是说并亲切地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查拉斯图拉。但查拉斯图拉握着这个老神父的手,惊奇了很久。

“看哪!你可尊敬的人哟!”他说,“如何的一只美而纤长的手!那是永远施舍幸福的手。但现在它紧握着他所寻觅的,我,查拉斯图拉。

那就是我,无神的查拉斯图拉。他说,‘谁比我更不信神,我可以欢喜于他的教言?’”——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炯视深入了老神父的思想,以及这思想背后的更深处的思想。最后老神父说:“最爱他,最占有他的人,现在最彻底地失掉了他了!

——

看哪,现在我不是我俩中之最无神者么?但其中谁能欢喜呢!”

“你供奉他直到最后了么?”查拉斯图拉在很深的沉默之后用心地追问,“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么?那是真的么,人们说慈悲哽塞了他?

他看见人类如何钉死在十字架上,不能再忍耐了;——所以对于人类的爱,

成为他的地狱,最后成为他的死?”

但这老神父没有回答,只生怯地望着一边,带着一种苦痛而阴郁的表情。

“让他死了吧!”查拉斯图拉在深思之后说,仍然一直望着这个老人的眼睛。

“让他死了吧,他已经死了。谁说对于这个死者的赞美是你的光荣。但你也如同我一样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所走着的奇怪的路。”

“在三只眼睛的面前说句实在的话,”老神父喜欢地说(因为他是瞎了一只眼睛),

“关于神祇的事情我比查拉斯图拉更清楚,

——也正是如此。

我的爱供奉他多年,我的意志承顺着他的意志。但良好的仆人知道了一切,甚至于知道了主人为自己隐匿着的许多事物。

他是隐匿的神,充满了秘密。真的,他不生一子,除非是鬼鬼祟祟地生。他的信心之门内,站着邪淫。

颂扬他为爱之上帝的人没有彻底想到什么是爱。上帝不是想裁判的么?但仁爱者的爱超于报酬和责罚之外。

当他年轻的时候他自东方来,后来他辛苦而复仇,为他的宠爱者之欢喜而自己建造了地狱。

最后他渐渐耄老,温柔,和平而慈悲,不像严父而像祖父,更像老态婆娑的老祖母。

他衰弱地坐在墙灶之角落,恼恨于他的孱弱的两腿,恼恨于世界之倦怠、意志之倦怠,最后有一天他为他的太多的慈悲而窒息。”

“你老神父哟,”查拉斯图拉插言,“那是你亲眼见到的么?那最好是那样发生:也在别的样子中发生。因为诸神之死,他们总有种种的死法。

好吧!无论怎样他总真是死了!他违反了我的眼与耳;甚至于我不屑说话来攻击他。

我爱一切态度光明而正直说话的人。但他,你知道,真的,你耄老的说教者,在他的心中有着和你一类的东西,那说教者之一类,——

——他是暧昧的。

他不分明。他如何地嗔怒我们,因我们不理解他!但为什么他不说得更明白些呢?

假使这错处在我们的耳朵,他为什么给我们以不良于听闻的耳朵?假使有尘垢在我们的耳朵里,好吧,谁将尘垢塞进我们的耳朵里?

他太失策了,这个并不十分熟练的泥瓦匠!他向他的陶土和创作品复仇,因于他们的恶劣的产生,

——

那便是违反良好的赏味的一种罪过。

在虔信之中也有着良好的赏味:这赏味最后说:离开这样的神吧!最好是无神,最好是自建立其命运,最好是一个呆子,最好自己是一尊神!”

“我听了什么了!”这老神父说,竖耳而凝听,“哦,查拉斯图拉哟,你怀着无神的信仰,你比你所信仰的更虔信!在你的心中有一位神使你成为不信仰神。

那使你不信仰神的不正是你的虔信的自身么?你的超伟大的正直,有一天甚至于领导你超乎善恶之外!

看哪,你保留着什么呢?你有两眼和手和一张嘴,预定了要永久祝福。人不能以孤掌祝福。

虽你自称为不信神者,但接近你,我感到了一种福祇之甘甜和芬薰;我觉得喜欢,因此也觉得悲哀。

哦,查拉斯图拉哟,让我是你的宾客,仅仅一夜!在现在,在大地上,再没有比与你同在更好的地方了!”

“阿门!就这样吧!”查拉斯图拉惊诧地说,“到那里的路便是查拉斯图拉的洞府。

真的,在那里我当快乐地指点你,你可尊敬的人;因为我爱虔诚的人们。但现在一种求救的叫喊使我匆忙地离开了你。

在我的领域内不当有人悲愁;我的洞府是良好的避难所。我喜欢使一切悲愁的人在坚固的土地和坚固的两腿上站立起来。

但谁能从你的两肩卸下了你的悲郁?我太柔弱了。真的,我们将期待得很久,直到有人复苏了你的上帝。

因为旧的上帝已死

……”

……,他确是死了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