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远居。
书房。
一夜未睡的独孤夜,正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从漪兰居回来,他只来得及梳洗一番,刚想休息一会儿,便听到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来敲门的只有何顺。
说起来,书房算是这王府里,唯一独属于独孤夜的私人场所了。
以前的“独孤夜”故意将书房建成这个格局,就像是专门用来与女子偷欢似的,四周四通八达的小路,每一条都可以到达书房,方便之极。还好他后来下了严令——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情况才稍好些,否则,光那些时不时就来拜访的侍妾,就让他不胜其扰。
独孤夜站起身,打开门,便听得何顺恭敬地问道:“启禀王爷,奴才来请示,王爷一会儿去哪位夫人那里用膳。”
独孤夜这才想起,这也是以前的“他”的习惯——除了在外时,只要在府里,“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各个侍妾那里用的,从无例外。
而自从他醒来之后,前五天是在书房度过的,之后理应恢复如常。昨天他躲了出去,今天,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正好,他也可以借此机会,了解一下他的那群侍妾。
可惜,不到半个时辰,独孤夜就铩羽而归。
独孤夜的算盘打得很响,他也那样做了,只是事实与他所预想的完全不符。
他到底还是小看了这些古代女子迫切的争宠心和可怕的执着。
对于他的到来,众女无不盛情以待,但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将事态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导,到最后,一顿早餐无不变质,开始往床上发展。
而他的选择,唯有落荒而逃!
万般无奈之下,独孤夜来到了漪兰居。
虽然风弱惜有着那些侍妾都没有的痴心与深情,但他知道,在这里,他可以完全不必担心早上的事件重演。
……
清晨的插曲已经过去,漪兰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风弱惜伤了左手,挽月不放心,固执地非要站在一旁,服侍主子用膳,风弱惜拗不过,只好随她。
没想到独孤夜会突然驾临,主仆二人呆愣当场。
“王爷用过膳了吗?”挽月傻傻地问了一句后,猛然回神,“啊……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碗筷!”看着挽月转身快速离去的身影,独孤夜笑了笑,伸手制止了风弱惜的行礼,在桌边坐下。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关切的语气,温柔的声音,让风弱惜瞬间红了眼眶。
她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神色,悄悄吸了口气道:“臣妾已经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
“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可能不能经常过来看你,你若有事,可以交代何顺,他会处理妥当的,另外,你的伤,王太医会每三天过来确诊一次,不必担心。”想起自己的计划,独孤夜额外嘱咐了几句——那些侍妾,真的不能再拖了。
“臣妾明白,王爷费心了。”
独孤夜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又住了嘴。
正在这时,拿了碗筷的挽月进来了。
她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风弱惜身后,不再说话。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独孤夜想了想,随口问道:“那支簪子,怎么不戴?不喜欢吗?”早上离开之时,他突然想起怀中的云纹簪,又想起风弱惜平日里素净的装扮,心中一动,便将它留了下来。
只是,那时的独孤夜并没有想到,他无意中送出的一支玉簪,日后,竟让他与另一名女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闻言,风弱惜的头越发低了下去,声音也微不可闻:“不,臣妾很喜欢,只是王爷所赐,臣妾怕有所损伤,所以就收了起来。”
觉察到风弱惜话中的波动与深意,独孤夜垂下了眸子,静默不语。
只怕不是因为怕弄坏了,受他责怪,而是因为是他所送的东西,所以害怕弄坏了,不舍得戴吧。
这样的女子……
独孤夜望着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可是,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他收回笼罩在女子身上的目光,慢慢道:“你以后,不要再自称臣妾了。”
“这是为何?”风弱惜霍然抬头,惶然道:“王爷要休了,休了……”‘臣妾’两个字,就在嘴边打转,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梦,这么快就要醒了吗?
那样凄然的目光,竟让独孤夜的心,无端地痛了起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他斟酌了一会儿,缓缓措辞道:“只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罢了!”
是的,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厌恶!
因为这个称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现在是个男人的事实。
他接受现实,但不代表释然。
这中间,隔着一条永远不可跨越的鸿沟——男人与女人的本质区别。
他永远无法将自己当做真正的男人!
尽管他的身体是,这个身体本来的灵魂也是,却永远无法否认,现在、此刻,他身体里面莫蔚女子的灵魂的事实。
想象一下,当一个女子对着另一个女子深情地唤着“相公”“夫君”,在她面前自称“臣妾”“妾身”“奴家”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子都无法忍受吧!
那简直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
游戏尚有规则,世界更是如此,只不过,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规则罢了。他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已然决定遵循它的规则,他也从没想过,要干涉或改变这个世界的任何规则。
他不会自找没趣地去与下人们大谈特谈什么是平等,什么是人格,什么是尊重;更不会言之凿凿地说要与他们做朋友之类的,那根本不现实,他们也没有这个胆量与皇上的弟弟以友相交。
所以,对于下人们的行礼,他安然接受,但有些东西,不是他想一想,说一说就能接受的。
上次在皇宫里,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迫使自己吐出了“臣弟”两个字。那是面对强权,不得不作出的让步与妥协。
那么,最起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请允许他保留一点任性与自私。
风弱惜自是不知个中缘由,闻言,虽还有些惴惴与不解,但也没有多问。此时此刻,她的心神,都集中在独孤夜的那个“我”字上。也是此时,她才发现,自从王爷从书房里出来之后,很少用自称,不得不用时,用的也是“我”而不是“本王”。
“那,以后,臣……,该……”
独孤夜自然明白风弱惜的吞吞吐吐,是为了什么。他毕竟是王爷,身份上要远远高于她,在自称上万万不能越过他去,“我”是不能取的,偏偏他又不许她自称“臣妾”,如何自称,便成了一个难题。
独孤夜思索了片刻,开口道:“以后,你便自称名字吧!”这样,他与她相处时,也会轻松许多。
独孤夜随意的一句话,却在风弱惜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胡乱地应了一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
王爷他,这么说,是要与她平等相待吗?
会是这样吗?
还是,她又想多了?
一时间,风弱惜心乱如麻……
用过饭,独孤夜离开了漪兰居,既没有出去,也没有回书房,而是转道去了马厩。经过半晚的休养,黑马多少恢复了些精神,看到独孤夜前来,很是高兴,围着他不住地打转。
“黑马,我来看你了!”独孤夜脸上不自觉地展开一抹笑容,真实而自然。在这冥王府里,能让他真正心安、没有任何压力、轻松面对的,也许,就只有他昨晚带回的它了!
“你既然已经跟了我,我便为你取个名字吧!”独孤夜抚摸着黑马精瘦的身躯,沉吟了一会儿道:“就叫轻鸿如何?身姿矫健,轻若鸿羽。你喜不喜欢?”
黑马黑亮的眼睛温润地注视着他,仰颈嘶鸣了一声,似是欣喜,似是赞同。
独孤夜缓缓地笑了开来。
轻鸿,谢谢你!
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日影渐渐西斜,挂在天边,像是外出玩耍的孩子,恋恋不舍、迟迟不肯归家,却慑于父母的威严,不得不狠心离开。
没有人想得到,包括独孤夜自己也没想到,他醒来的第七天,竟是在马厩中消磨度过的。
晚膳时分,何顺又来请示,独孤夜思量良久,还是决定去漪兰居。不管怎样,风弱惜现在仍有伤在身,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前去探望。
更何况,对风弱惜,他心里总有一丝莫名的感情,似愧疚,似怜惜,似疼宠,似……
用力甩了甩头,独孤夜拼命将那个念头丢出脑海。
他怎么会对风弱惜有那种感情?
即使有,也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执念!
他会不遗余力地将之消除,绝不会任其发展!
可惜,两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打乱了独孤夜所有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