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柳大鸣就惊慌地抬起头来。
进来的是雷二猛。
雷二猛一进门就说,“不好了大鸣,外面警察在四处追捕你。”
“他们到这里来了?”柳大鸣更是惊慌。
“还没有,”雷二猛说,“不过很快会来,我们这就走。”
柳大鸣赶紧站起,雷二猛抓过一顶毡帽给柳大鸣戴上,说,“我们出去,到船上再说。”
二人急急忙忙,开门而出,径往河边。
雨下得很大。街上几乎看不见人。
“我们快走,”雷二猛说,“这时候那些警察也不会跑街上来了。”
出了巷子,走上青石路,再转弯,走过一段路后就是桥了,雷二猛的船就泊在桥下。
二人刚一上桥,冷不防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雷二猛和柳大鸣都吓一大跳,二人赶紧停步,仔细看去,是那个扫地的苏老头。
苏老头没打伞,浑身淋得透湿。他本就穿得少,全身缩在一处,那把扫帚紧紧地夹在腋下。他也看着雷二猛和柳大鸣,好像他不是在这里出现,而是在这里等了好久似的。
“苏、苏老头,你在这干吗?”雷二猛看见是他后,脱口问一句。
“我?”苏老头好像没听明白雷二猛的话一样,目光却亮得紧,他回答,“你问我在这里干吗?我在淋雨。”
“淋雨?”雷二猛说,“你没带伞?”
“要伞干什么?”苏老头似乎想笑,说,“你打着伞,不也淋湿了?”
雷二猛和柳大鸣一看自己,果然,他们虽然打着伞,但雨实在太大,还是淋湿了身子,没淋湿的只是头发而已。
雷二猛不知该如何说话,只说,“那,你没回去?”
苏老头轻轻一笑,说,“你们也不是回去,对吧?”
“我们……”雷二猛忽然感觉苏老头的问话总是不好回答,便说,“我们有事去。不和你说了,你还是回去吧。”
说完,他和柳大鸣赶紧从桥上走开。
苏老头转身看着他们,口中说了句,“柳大鸣果然是越狱了。”
雷二猛和柳大鸣急急忙忙走到桥下,到船边了,雷二猛解开缆绳,说,“大鸣,快上去,还好没被人发现。”
柳大鸣忽然说,“二猛哥,你说那苏老头会不会说什么?”
“苏老头?”雷二猛一愣,然后说,“他不是个疯子吗?他能说什么?别管那么多了,我们赶紧走!”
“二猛哥,”柳大鸣忽然说,“我就一个人去,你不要去了。”
“你一个人去?”雷二猛吃了一惊,说,“大鸣,我得告诉你,山上很危险的。”
“我知道,”柳大鸣说,“你让我一个人去比较好,明天早上我会把船送过来。”
“大鸣,这不是船不船的问题,而是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
“我不会有事的。”柳大鸣说,声音很肯定,但也很坚决。
雷二猛忽然觉得他不太认识眼前的这个柳大鸣。难道一个人坐了牢就真的会变化吗?究竟牢里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一个人?
雷二猛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说了句,“那你小心。”
雷二猛回到岸上,看着那条船在黑沉沉的风雨中划了出去。
雷二猛在岸边站立片刻,那船很快就不见了,像是被风雨和夜色一下子吞没了一样。
他刚刚转过身,就不由一惊。
在他面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这人戴着斗笠,几乎紧挨着他。
饶是雷二猛胆大,这诡异的瞬间还是让他陡然间魂不附体。
那人把斗笠慢慢抬起。
他的眼睛出现了,两道寒冰利剪般的目光直射过来,冷到极处。
“金医生?”雷二猛几乎倒退一步,却还是低低喊了出来。
韩飞龙离开客栈。
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听到柳大鸣越狱的消息,韩飞龙立刻想到雷二猛。
警察不可能不去搜索柳大鸣的家,但那个家肯定是找不到的,如果要找,雷二猛那里倒更加可靠。这些警察专拣客栈这样的地方来搜查,摆明了是想在客栈老板那里捞点油水,能否抓回逃犯倒还真显得不太重要了。
但对韩飞龙来说,找到柳大鸣是至关重要的。
他离开客栈,便迅速往雷二猛家走去。
但雷二猛家里已经无人,韩飞龙没有和雷二猛撞上。
韩飞龙一沉思,掉头往河边走去。
雷二猛没在家,那他能在的地方就只能是船上了。
韩飞龙拐过街角,却与一人迎面相撞。
那人腰弯得太低,简直是要匍匐到地上去一样。
韩飞龙走得快了点,那人几乎是弯着腰到了韩飞龙伞下。
韩飞龙低低从喉咙里发出意外之声,那人也立刻抬头看他。
这个人是苏老头。
韩飞龙一见是他,更是诧异。这个苏老头虽是乞丐,说的话却不是一个乞丐能说得出的。
苏老头抬头看着韩飞龙,说,“大爷,我没伞,可以避避雨吗?”
韩飞龙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凝视着他,缓缓说,“你要避雨?可以到屋檐下避。”
“可屋檐走不动啊,”苏老头说,“这位大爷,我想您也是希望,走到哪就避到哪吧?”
韩飞龙微感惊讶,说,“老人家此话怎讲?”
苏老头一笑,已经和韩飞龙站在一起了,说,“您打算避到哪里?”
韩飞龙眉头一皱,说,“我有事情要办,你如果要伞,就拿去。”
说完,韩飞龙把伞往苏老头手中一送,迈步便走。
苏老头却不接,跟上来说,“韩大爷,我们一起避雨比较好,我一个人……有点怕。”
韩飞龙停下脚步,看着苏老头,说,“你认识我吗?”
苏老头说,“韩大爷您虽然是初来乍到,可这镇上不认识您的已没几个了。”
“你怕什么?”韩飞龙又问。
“我怕死人。”苏老头说。
韩飞龙不由再次仔细看了苏老头一眼,说,“有谁死了吗?”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苏老头说,“惨啊、惨啊。”
韩飞龙再次一惊,说,“你在说谁?”
“您不知道?”苏老头说,“撑船的雷二猛死了。”
“什么?”韩飞龙眼睛圆睁,凝视着苏老头,说,“雷二猛死了?他今天不还好好的吗?”
“今天他是好好的,”苏老头说,“可好好的人死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那一莲师太也是好好的,不也突然就死了。”
韩飞龙再次停下脚步,说,“雷二猛现在何处?请告诉我。”
苏老头缩了缩脖子,说,“您要找他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还找他干吗?”
韩飞龙看着他,眼光很冷,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死人不会说话,可活人会说。你是谁?”
“您问我吗?”苏老头说,“我是这镇上扫地的。”
韩飞龙冷冷地说,“你最好现在就带我去见雷二猛。”
“韩大爷,”苏老头说,“我刚说了,我怕死人。”
“有我在,你就什么也不要怕。”韩飞龙说,他既觉得事情蹊跷,又觉得这苏老头说话虽然东一句西一句的,却有些深意。
“您不怕死人?”苏老头说。
“我不怕。”韩飞龙总觉得这个扫地的乞丐说话总是弦外有音。
“那您会怕什么?”苏老头说,“您总不会什么也不怕。”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飞龙说,“你知道雷二猛现在在哪里,请带我去,如果你不肯,我就自己去找。”
“我问您,您怕什么?”苏老头很固执地说。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问出。韩飞龙蓦然将苏老头的手腕一握,厉声说道,“你到底是谁?雷二猛是不是被你杀了?”
“啊哟,”苏老头好像被韩飞龙捏痛了手腕,说,“韩先生,您这是要干吗呀?我很痛。”
韩飞龙冷冷地说,“雷二猛现在何处?我这是问你第二次了。”
苏老头满脸皱纹都像在扯动,说道,“韩大爷,您、您能不能松一点?”
“你怕痛吗?你刚才不是说,你只怕死人吗?”
“我怕痛,”苏老头说,“可韩大爷你不是也怕变天吗?”
“变天?”
“是啊,”苏老头说,“现在总统要做皇帝,你不怕吗?”
韩飞龙把手一放,厉声说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说,韩大爷你不是怕变天吗?你告诉我,你怕不怕?”
韩飞龙沉声道,“这是谁告诉你说这些的?”
“没有谁,”苏老头说,“这样的事,难道还要谁来告诉我吗?”
“是不需要,”韩飞龙说,“雷二猛呢?是你杀了他?”
“他就在这里,”苏老头忽然说,“韩大爷想看见雷二猛,那还不容易?他就在这里。”
韩飞龙眉头皱起,看了看四周。
周围一片风雨,他们此刻已在桥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周围一片漆黑。远处偶尔有灯光闪出,但那些零落的灯光不给人温暖,倒显得无比荒凉。河水在桥下流淌,因为风雨,听不到河水流动的声音。
“他在哪?”韩飞龙仍是沉声问道。
苏老头迎着韩飞龙的眼睛,说,“韩大爷,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你独自到清风镇,你是有目的的,你会告诉我吗?不会?对吧?我知道你不会,可我猜得到。你和周石天周老板是一起的,周老板是这里的闻人,嘿嘿,你不会是来和他做生意的吧?”
韩飞龙继续凝视着他,说,“雷二猛的尸体在哪里?”
“我说了,就在这里。”苏老头说,他指指桥下。
韩飞龙立刻向桥下走去。
漆黑的夜里咫尺难辨。
桥下的一棵树旁,躺着雷二猛的尸体,在夜里,只觉得那里黑乎乎一团。
韩飞龙蹲下身,伸手在雷二猛脸上摸了摸。
雷二猛早已气息全无。
“是谁杀的人?”韩飞龙哑声问道。
“您看他的手指。”苏乞丐说。
韩飞龙再次去看雷二猛。
雷二猛的尸身躺在地上,但他的手却被看似随意的一把雨伞罩住。
韩飞龙蹲下去,只见雷二猛的手指下写着一个“柳”字。
“是柳大鸣杀的他?”韩飞龙问。
苏乞丐眼睛看着韩飞龙,却不回答。
“是嫁祸。”韩飞龙又说。
“韩大爷,”苏老头也蹲在韩飞龙身边,忽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是谁?”
韩飞龙再次一惊,他扭头看着苏老头,说,“你看见了凶手,为什么不去报案?”
苏老头看看韩飞龙,又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忽然说,“韩大爷,你看这天空,什么都看不见,你说这天空里现在有什么?”
韩飞龙看着他,说,“你说会有什么?”
苏老头轻轻一笑,说,“如果没下雨,可以看见星星。”
“可是天在下雨。”
“没有星星也知道……对了,韩大爷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
“天上众星皆拱北。”苏老头说这七个字时显得轻描淡写,甚至没去看韩飞龙。
韩飞龙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他立刻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苏老头眼睛转向韩飞龙,凝视着他,缓缓地说,“我说‘天上众星皆拱北’。”
韩飞龙也凝视着他,道,“世间无水不朝东。你是谁?”
“韩大爷,”苏老头说,“我等你很多年了。”
韩飞龙万万没料到清风镇上居然还有和自己目的一样的己方之人,而这人是蔡锷也不知道的。
“韩大爷,”苏老头眯着眼睛看了韩飞龙一眼,说,“我们借个地方说话。至于他,”他看了雷二猛的尸体一眼,说,“会有人来处理的。”
说完,苏乞丐伸脚将地上那个“柳”字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