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医生和柳大鸣去远后,连他们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韩飞龙和秀文才放下心来。
对秀文来说,柳大鸣的话几乎就像刀子一样捅进心里。
但很奇怪的是,尽管秀文感到心痛,却又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痛。
她心痛的原因一大半是眼看着柳大鸣变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
只是在她刚刚听到柳大鸣接受金医生的指令,答应去利用自己时,秀文感到内心的某种东西在坍塌。这坍塌的东西让她忍不住觉得伤心,忍不住要哭。
“别难过了,”韩飞龙轻声说,“我们继续走,一切都会有个结果的。”
秀文拭干泪水,和韩飞龙继续往前走。
两人沉默下来。
但这次的沉默和刚才的沉默有了区别。
秀文刚刚经历心神的巨大震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任何人在她面前说柳大鸣会如此去做的话,她绝对不会相信。但现在她亲耳听到,她几乎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是真的。
剩下的路已经不多了。
当他们忽然感觉脚尖踢到什么时,韩飞龙再次拉住秀文的手。
“有阶梯。应该到了。”他说。
他拉着秀文慢慢跨上阶梯。
韩飞龙的另一只手伸向前面,看前面是否到了尽头。
大约走了十来级阶梯,韩飞龙伸出的手碰到了墙壁。
“到了。”韩飞龙说。他们停下来。
经过如此长的黑暗摸索,韩飞龙和秀文的眼睛都已适应了黑暗。
前面是一张石门,和他们进来时的那扇石门差不多。
韩飞龙把耳朵贴在石门上,仔细听了听。
后面没有任何声音。
韩飞龙轻轻推了推门。
石门被推开一条缝。
韩飞龙透过门缝,又仔细看了看里面的情景。
里面是一间黑沉沉的房间。
韩飞龙把门推开,回头说,“我们到了。快出来。”
说完,韩飞龙先离开暗道,秀文也跟着出来。
刚才那条漫长的甬道,使他们不知不觉感到彼此有了很多相同的感应。
秀文很自然地站在韩飞龙身边。
“这是哪?”秀文问。
“我来过这里。”韩飞龙回答。
这间房是那个有骷髅的房间。
韩飞龙对秀文摇摇手,示意她别出声。
绕过家具,韩飞龙带着秀文来到被家具遮挡的墙角。
那具骷髅还躺在这里。
秀文陡然看见一具骷髅,吓得“啊”地惊吓一声,随即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骷髅上套着件旗袍。
“这是谁?”秀文轻声问道。
“你看看。”韩飞龙在骷髅旁蹲下来。
上次和雷二猛在这里时,他需要点起蜡烛,但这次不要了。他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切。
秀文心神一动,她在骷髅旁边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这副骨架。
韩飞龙站在一旁,凝视着秀文。
秀文慢慢把手伸过去,在那件旗袍上抚摸着。
她看见骷髅旁边还有一角手绢。
这角手绢的质地和她的手绢一模一样。
秀文伸手把那角手绢拿起,久久凝看。
她本来是蹲着的,现在却跪下来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秀文的眼睛里流出来。
韩飞龙蹲在秀文身边,伸手抱住秀文的肩膀。
秀文把头靠在韩飞龙肩上,开始吞声哭泣。
“是你死去的妈妈,对吗?”韩飞龙轻声问道。
秀文吞着声,说道,“是我妈妈。我可怜的妈妈,你死得好惨!”
韩飞龙仍是轻声道,“你妈妈的闺名,是个‘芷’字吗?”
秀文“嗯”了一声,说,“有这个字。师太告诉我,我妈妈精于刺绣,她绣了很多手绢,爸爸家的每个人都有她绣的手绢,但她只在自己的手绢上绣了她的闺字。”
韩飞龙轻抱着秀文,说,“秀文姑娘,死者已矣,别太难过了。你知道是谁在她死后把她放在这里的吗?”
秀文吞着声,把那角手绢在手心握成一团。
她真想放声大哭,但又不敢。
“我听师太说,我妈妈死后,是一个好心人把我送到尼姑庵的,但我妈妈的尸首没有到那个好心人手上。”
韩飞龙点点头,说,“你知道那个好心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秀文回答。
“是镇上的苏先生,”韩飞龙说,“就是那个扫地的。”
“是他?”秀文惊讶不已。
“是他,”韩飞龙说,“苏先生和师太一样,也是革命党。在这里隐居多年,真是了不起!”
“难怪!”秀文说,“我每次见到他时,他总是对我很温和。”
“孙先生终究没看错人。”韩飞龙低声说。
“那我妈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秀文又问。
“你妈妈的尸首,依我看,就是金医生把她放在这的。”
“你是说,”秀文问道,“金医生知道我妈妈怎么死的?”
“他不一定知道,”韩飞龙回答,“当时周太太肯定想把尸首尽快弄出去安葬,她自己心虚,福祥又出事,因此就交代给了金医生,在那个情况下,金医生得到尸首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知道这条暗道,把尸体放在这里,谁也不会找到。”
韩飞龙接着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师太被害的现场会有你妈妈的手绢了。凶手杀人之后,把手绢放在那里,目的是想引开视线,他没想到那手绢被我发现了,而警察局对手绢又根本不感兴趣。”
“那个杀师太的凶手……”秀文说。
韩飞龙道,“是金医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秀文忍不住轻轻抽泣一声。
韩飞龙把秀文抱紧一下,说,“他知道那个宋小姐来了,知道这条暗道的人当然就得死。更何况,一莲师太的任务就是守着这条暗道。没想到他下手那么快,我刚刚到,他就已经下了手。这条暗道、这条暗道……”韩飞龙思索着,续道,“说不定他每天晚上都会通过这条暗道去尼姑庵,观察师太的情形,当他发现那个宋小姐到了,就对师太动手了。”
秀文扑簌簌地垂泪,靠在韩飞龙肩头。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不能让我妈妈惨死这么多年,还不能入土为安。”
“秀文姑娘,”韩飞龙沉吟着说,“现在这地方很危险,我们暂时还不能动,把这里的事了结了,我们再把你妈妈的事处理好。”
“嗯,”秀文说,“我听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秀文又说,“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韩飞龙回答,“这是鬼山的一个地下室。我要找到那个宋小姐。她手上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我要拿过来。”
“那个宋小姐,她、她在这里?”秀文还是有点提心吊胆。
“她应该在这里,你跟我来。”
韩飞龙说完,起身拉住秀文走出房间。
外面除了黑暗,还给人潮湿之感。污水一摊一摊地布满地上。
韩飞龙已经把枪握在手中。
他们出来后,眼前出现的便是那道上去的楼梯。
韩飞龙和雷二猛曾经从这个楼梯上下来。
韩飞龙记得很清楚,从这里上去,就是一个石头小屋,那个小屋直通山上建筑的后院。
按他的判断,宋颜兰就在那幢建筑前院的二楼小房内。
虽然有这段距离,但韩飞龙还是得步步小心。
因为金医生和柳大鸣刚刚进入暗道,说不定是宋颜兰把他们送到那里的。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撞上宋颜兰。
韩飞龙带着秀文到了石头小屋,又穿过小屋来到后院。
两人一步一步,慢慢向前院走去。
秀文的慌张也慢慢平息下来。
她甚至奇怪,为什么自己忽然不怕了。也许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不怕的原因是韩飞龙在她身边。
韩飞龙握着枪,一步步靠近前院。
走到那个他曾越过的窗户前时,韩飞龙站住了,他回头看看秀文。
秀文也看着他。
韩飞龙示意一下秀文,要她先到墙后站着。
秀文依言靠住墙壁,韩飞龙也靠在墙上,侧耳去听窗内有什么动静。
就在这个时候,窗子忽然“咿呀”一声被推开了。
韩飞龙赶紧顺墙退后一步。
秀文紧紧挨在他身后。
韩飞龙知道,推开窗户的不会是谁,只有可能是宋颜兰。
果然,窗内传出宋颜兰的声音。
“那么,你觉得你们李局长不愿意效忠皇上?”
“那可不?”一个男人声音回答,“我一直在观察他,局长的心深着哪!据我所知,李长云还是参加过孙中山惠州暴乱的人。”
韩飞龙听出来了,说话的男人是警察局的孙队长。
孙队长居然在这里,着实令韩飞龙意外。
只听得宋颜兰冷笑一声,说,“任何不想对万岁爷尽忠的人,都只有一个死字!”
孙队长说,“小姐,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办得妥妥当当。”
宋颜兰笑了一声,说,“孙队长,我是信任你才让你到这里来。金医生说你这些年来做得不错,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干……”
“小姐,你千万别误会!”孙队长吓一跳,赶紧说。
“怎么?”宋颜兰冷冷地说,“怕啦?放心,你在这里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对万岁爷尽忠就是功劳。把李长云收拾了,那个局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多谢小姐栽培!”孙队长喜不自胜,“小姐,你是说那个柳大鸣不用抓了?”
“我看做警察的都是废物!”宋颜兰又是一声冷笑,说,“你们抓个柳大鸣有什么用?你就真相信他杀了人?嘿!退一步来说,就算他杀了人,现在也是为皇上办事的人。雷二猛那天去看柳大鸣,肯定是和他说好了越狱计划,然后晚上就闯狱杀人,现在不是被你孙队长正法了吗?你这个做警察的难道就忘记了?就是李长云,他想的不也只是能有个交代?现在有个死人可以拿去交代,你还去管柳大鸣干什么?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先留着他吧!对付周石天,他还用得上。你的任务就是去解决掉李长云,其他的都不要你管!”
“是的小姐,”孙队长说,“我这就去办。那个韩飞龙和秀文怎么办?”
宋颜兰声音始终冰块一样冷,“那个韩飞龙你别去管,他和周石天现在交上手了,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就坐收渔利,我要等周石天退无可退,再去找他,说不定,会是他来找我。至于那个秀文,你别去动,而且……”说到这里,宋颜兰似乎在沉吟,然后又接着说,“我很想见见她。记住了,”她声音突然转高,“秀文是不允许受到伤害的!”
这句话不仅让孙队长一愣,墙外的韩飞龙和秀文也感到惊讶。
“小姐……”孙队长似乎想问。
“别说了!”宋颜兰声音严厉起来,“你去办你的事,我说得够清楚吧?”
“是,”孙队长说,“我都明白!小姐放心!”
“你坐船回去吧!”宋颜兰说。
然后就是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显然是往宅门方向走,去岸边让孙队长坐船。
听着两人脚步声远去,韩飞龙和秀文惊讶地互望一眼。
宋颜兰的目的很清楚,既要拿到宝藏,也要让周石天和韩飞龙陷入火并之地,甚至孙队长也被其网罗,警察局长李长云自然难逃厄运。如此一来,清风镇将全部陷入宋颜兰之手。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要保护秀文。
看着韩飞龙的眼神,秀文也迷惑地摇摇头。
韩飞龙仔细看了秀文一眼。
在此刻的韩飞龙看来,清风镇已是人人可疑。
秀文本来就是周石天家中的人,他对秀文的结论是不是下早了点?
韩飞龙忽然说,“秀文姑娘,我们原路回去,去警察局!”
秀文点着头,眼睛里充满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