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冰赶到医院是孩子出生的第三天,这几天,他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屈小依兴高采烈地走后,他就急匆匆赶到医院,平时的矜持与谨慎都一股脑都忘了,他急切地想看看苏娜与孩子。这几天少玫不停地给他打手机,他把手机调整到振动上,不敢接少玫的电话,屈小依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让他没有空隙,她对他还从没现在的那份矫情,从他们结婚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将自己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来对待他,这几天,他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她的矫情使他那颗冷漠的心也变得温和起来,自己竟说不清对苏娜和屈小依的爱恨成分。从屈小依身上他也能找到苏娜的温顺,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女人的温顺,可惜满身带刺的屈小依从没让他有过那种感觉,十年后,他竟从她身上找到了,尽管太晚,可对他来说也让他感动,她终于把他当成他的男人,来尊重他的感觉。他和屈小依在一起度过了他们俩个结婚以来最幸福的时光,模糊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屈小依的离去,他想起医院的苏娜,那个为他生孩子而苦不堪言的女人。
苏娜住在妇产科的最里边那间房子,平时那间房子是储藏室,在苏娜生孩子的前几天,何主任专门把它收拾出来,涂冰有交代,这事要绝对保密,不能泄露出去,苏娜是提前住院,是在晚上很晚才来,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整个过程都是在何主任的严格保密之下,当然,涂冰并不知道,苏娜生孩子屈小依一直在关注着,他一直在陪着屈小依,他并不知道这几天屈小依所接的每个电话都与苏娜生孩子有关,屈小依在不上班时从不接任何电话,除了家人。涂冰忽略了这点。
站在苏娜身边,她全身覆盖,只露出脸,过去黑亮的直发披散在枕头的两边,没有梳理,乱七八糟地摆放在那里,失去往日的光泽,在她的头边露出一张婴儿的脸,熟睡着,那脸不象是婴儿,倒象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具,毫无表情、毫无知觉地游荡在另一个世界。这就是他的儿子?他不敢相信。这孩子竟与苏娜一样脆弱的让人心痛,他何等自责,苏娜太虚弱,原本就弱不禁风此时更苍白无力。苏娜躺在床上看着少玫和涂冰两人脸上都挂满微笑,她觉得涂冰此刻和嘉俊没有什么区别,他仅仅是一位父亲,任何第一次做父亲的人都和他一样高兴满足,这体现人的真正本性,每个人都会有爱心的,涂冰也有,只是他在大多数时候只体现他自私的一面,他的无私被他的欲望所掩盖,让人看不到他无私的一面,他也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只要是人,谁没有良知?那要看他对谁,在政坛他表现的专横跋扈,现在面对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与他有千丝万缕血缘关系的孩子,苏娜从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身上第一次发现他那充满深情厚谊的爱,过去在她身上他表现的淋漓尽致的是那种极强的占有欲,不是象现在这份爱一样表现的那样充分真实,他该高兴,他已四十二岁,他和屈小依之间没有牵挂的纽带,他们都满足彼此的虚荣,却没有共同体会做父母的快乐,屈小依有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淡化对儿子的那份感情,此刻涂冰不理解屈小依怎么能把孩子给了屈小珍,她完全有能力来抚养这个孩子,他更不理解屈小依的姐姐和姐夫都要为此而不再生育,他并不知道屈小珍一直怀不上孩子,在那样一个庞大的家族里,他是最后进入这个家族的成员,在这之前这个家族发生的事没有人会告诉他,他也不多问,他们对他就象一个客人,他也确实是个客人,他早习惯那种浮华、奢侈、高高在上,没有真实感,却活的很滋润,尽管在那个家族中他的地位是最后的,可也不影响他在外的荣华,那个家族的成员毕竟是少数,无伤他的大雅,在外那整体社会中他已占有一席之地,要让他一人去奋斗他不会这么快就出人头地,现在他得意,他有了自己的儿子,过去他一直都为此而耿耿于怀、而觉得失去男人的面子,现在他如愿以偿。望着这个娇小的(他是这样想的,他不愿承认他是个不健康的孩子)、刚刚会哭、会动、有知觉的孩子,他不知道怎么去怜爱他,不过,他已为他安排好以后的生活,为了儿子他要继续努力,将来让儿子子承父业,再现他们家族的辉煌,他和屈小依一样,都有自己的孩子,屈小依不愿给他生孩子没什么,他已拥有自己的儿子,他会是一个很慈祥的父亲,他脸上孩提般可爱的微笑已经证实这一点。
“少玫,这是哪家医院?”
“苏娜,这是市人民医院,这几天把你折腾糊涂了,我们在这里已住一星期,二哥总担心你身体不好,想让你多住几天,你放心,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出院。苏娜,你看这孩子多漂亮,乌黑的头发和二哥的一样,他的嘴巴很象你,饱满有轮廓,长大一定会是个美男子,二哥高兴的不得了。”
涂冰一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很拘谨地看着苏娜,不知该说什么,从苏娜怀孕到现在,他对苏娜完全变了样,苏娜能感受得到,他特别依恋和爱护她。
“对不起,我这几天太忙,市里在召开一个大会,手机也出点问题……”
“别说了,何主任都告诉我们,二嫂来了,你在陪她,不用骗我们,我们都没埋怨你。”少玫生气地打断二哥的话。
他很尴尬地站在那里,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胆怯地看着苏娜。苏娜不再看她,她关注着身边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孩子和她的两个女儿出生时一点都不一样,他每天都需要氧气罩才能正常地呼吸,她为他担心,医生马上就要对他进行全面检查,她从心里祈祷他将是一个健康强壮的孩子,毕竟是男孩,应该比女孩结实才对,她的俩个女儿刚出生时就哭声洪亮,丈夫说嗓音象苏娜,将来也能当歌星。可这孩子,连哭声都很脆弱,几乎发不出声音,这几天,她躺在病房里,一直在想着这孩子的未来,他的父亲在他出生时就不在他身边,现在又编造理由欺骗她,他能对这孩子承担义务?苏娜不相信,他把他的仕途看的高于一切,谁都不能成为他仕途的绊脚石,这孩子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为他们的家族传宗接代,而与他的仕途相比,是微不足道的。苏娜对他仅存的那一丝丝的希望慢慢地破灭,她要等孩子安顿下来后再出去进修,这孩子毕竟也是她的,当初那种厌恶被这与生俱来的母爱所取代,她不能释然离去,那样这孩子会太可怜。涂冰的欺骗对她来说无所谓,她本来就不爱他,他们俩个本来就是一笔交易,只是这笔交易在整个过程的演变中也让她真心地投入了真情,她同情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他的压抑、烦恼、变幻无常。他对苏娜是全身心地投入,苏娜不能忘记她刚怀孕时他那孩子般的哭泣,他的真情流露使苏娜看到他人性的一面,苏娜是个感恩图报的人,她总是想到别人给她的赐予。现在这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他还是那么无奈而无助,她看到他的焦躁,他可能也感受到这孩子的软弱,弯下腰,用手抚摩一下孩子的脸,他感到孩子很象他,特别是头,圆圆的,头发很黑,皮肤也很白,一股父爱竟涌遍全身,他蹲下,用脸对着那孩子,呆呆地看着,然后微笑,眼眶里明显有泪,苏娜早已习惯他的反复无常,仍然很冷静地望着孩子。
“苏娜,很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你不会生气吧。”
“你放心,对我不需要说道歉,我们之间不存在这些客套,彼此都心安理得。”
苏娜的声音虽很弱,却坚定,并不想得到他的同情与解释。
他绕过床,走到苏娜面前,蹲下身子,脸与脸贴的很近,用手将苏娜的头发慢慢的拢到耳朵后面,仔细端详着苏娜,眼睛里充满温存。
“这几天你瘦了,等出院回去我给你做几顿饭,好好给你补养补养。”
“这孩子下步你准备把他安排在哪?”
苏娜最关心的是这孩子的去向。
“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我认为还是跟着你最好。”
“那怎么行?你说过等孩子满月我就可以出去学习。”
“可以把孩子放在家里让你妈照顾。”
“嘉俊会怎么想?我不能让他知道这孩子是我生的,那对他的打击太大。”
“我会找到合适理由,你放心,现在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涂冰显得很轻描淡写,其实,他来医院的路上就在想这件事,屈小依走前说的话他明白隐藏着似是而非的东西,他已听出几分,他有种预感,屈小依知道他和苏娜的事,现在他要慎之又慎,不然一切将前功尽弃,屈小依的权势会让他一败涂地。想到这他还是觉得这孩子暂时交给苏娜的母亲抚养,那样对他极有利,屈小依也发现不了,等自己的地位巩固后再把孩子接到身边,反正屈小依本身就有孩子,到时可以拿她的孩子做为理由,来要挟她接受自己的孩子。
“苏娜,你不知道,最近上面准备来考核我,我马上就要当副书记,这几天我正为这事操心,我们的孩子现在不能公开,要是让屈小依知道,我的前途就毁于一旦,本来现在我不该对你说这件事,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们俩个在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你很了解我的苦衷,孩子先让你妈带,你出去进修一年,等我提拔后,我会生办法把孩子名正言顺地带回家。”
“你对我做了多少保证?我的俩个女儿谁来照顾,我们不是早已搭好协议,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可以出去学习,这孩子下步应该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等孩子满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
其实苏娜一直心痛这孩子的软弱,可涂冰的一席话激怒了她,这个自私的男人,他把他的仕途做为生活的全部,连孩子都无动于衷,苏娜曾同情他的奋斗,他很艰辛地、没有知觉、失去良心地勇往直前,抛弃了亲情,抛弃了朋友,抛弃了生活中许多美好的享受,苏娜不懂政治,可她从屈小依身上能看得出她还有善良,看得出她活的很坦然,她与涂冰相比活的是生活,而不是生活在支配着她活着,她的生活有滋有味。苏娜又想起闻潮说的话,不该出生的孩子最好让他夭折,这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解脱。这孩子太不该出生,他一出生就面临着灭绝,她与涂冰是这个残酷现实的受害者,以后还要连带她的家人,不知还要让多少人来承受这不幸的现实,她想,最起码丈夫的心灵会受到创伤,他可能是一个最直接的受害者。
“二哥,先别说这事,你看苏娜身体很虚弱,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输氧,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等我们出院回去你们再说孩子的去向。”
少玫对二哥的意见越来越大,他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二哥,他已变的面目全非,儿时的二哥处处呵护她,拥有山里孩子那种淳朴厚道,城市的霓红为他包装上精美的外装,也改装了他心灵的衣裳,他变得越来越孤芳自赏,高高在上。苏娜住院后少玫不停地打手机都与二哥联系不上,还是何主任告诉她二嫂来了,何主任怎么知道二嫂来了?二嫂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满腹疑问,又不想让苏娜知道,二哥的所为使她对闻潮的恨现在又增添很多,男人都是无情无意的享乐动物,哪管爱人的感觉?看着得意洋洋的二哥与病榻上那恹恹一息的女人与孩子,愤懑填满她的身体,她从心里想骂二哥,可是亲情又让她不能影响二哥的前途。少玫轻柔地打开被子,看看孩子的小屁股,是否需要换尿布,就象看到自己那已经夭折的孩子,这是一具活尸,除了会呼吸外整个身体都没有知觉,连蠕动都很微弱,要不是那时刻不离的氧气,他的生命也许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少玫倒希望他消失,避免带来很多麻烦,她特别不想给苏娜制造一点麻烦,与苏娜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对苏娜的感情现在超过二哥,可能是看到二哥她就会想到闻潮,想起闻潮,她仍动心,不再是过去那种痛心疾首,可也还是能触及她的心灵,这么长时间没见,这男人也不知现在如何,能否会想起她?她还留有一丝希望,希望那个男人不要忘掉她,就象她始终都不能对他忘怀一样。
二哥出去找何主任,少玫看到一直都静静躺着的苏娜此刻竟抽泣着,她用手搂着那弱小的生命,任眼泪尽情地流,少玫没有规劝,她更加佩服二嫂,二嫂最能把握女人的处境,她让自己在任何境况下都避免受到太多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