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河水拍打着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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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进入五月,春天带着倦意离开,满地的燥热告诉人们夏季也在慢慢地来临,因为晚上都是在十二点以后下班,苏娜每天早上十点起床,下午三点准时到歌舞厅。昨天她和江嘉俊说好今天要和妈妈谈谈他们俩的事。她躺在床上,看看挂在床头上的闹钟已超过十点,脑子不停地转,想着该如何给妈妈说她和江嘉俊的事,她已明显感到,妈妈不会同意她和江嘉俊结合,也许妈妈的想法是对的,她是想让苏娜在婚姻中找到安逸,不再为生计而奔波。可苏娜爱江嘉俊,也许相同的经历使他们很容易沟通和理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这俩年轻人的心贴的更紧。

苏娜起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到阳台上,这栋楼总共五个单元,苏娜家在二单元五楼,站在阳台上能看到许多家庭阳台上的摆设,透过摆设也能知道这栋楼房的大多数人家都已下岗,这年头人们越吃嘴越品不出味道来,近一个时期特别喜欢吃鸽子肉,这栋楼上苏娜查查,在阳台上有五家都在喂鸽子,整个阳台都占据的满满的,还有几家已人去屋空,听妈妈说这几家都出去打工,妈妈的工厂过去还是这个市响当当的企业,可一下子就破产,有些一家几代人都在这个厂里,一宣布破产,对他们来说好像天都塌了下来,原本平稳的家庭就此也起了不少风波,和他们隔壁的邻居,那男的是机关干部,他老婆下岗,他接着也让老婆下岗,重新换了一个有铁饭碗的老婆,他老婆也很自在,干脆让人介绍认识一个比她大三十有余的台胞,管吃管喝,平时给她点零花钱,没事打个麻将,匝闲话,倒也悠闲自在,现在的邻里之间谁也不和谁搭话,都在为了生计而绞尽脑汁。她们的房子是妈妈单位效益好时集资购买的,那时爸爸和几个朋友合资开一个家用电器商店,她们的家庭在这里能称得上是一般城市居民,谈不上富裕,可也能在照顾三个孩子的同时还有积蓄,家里的房子也是在爸爸妈妈共同的勤俭中购买的。苏娜趴在阳台上,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家当,父亲离开家,母亲下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九岁的苏娜从此懂得艰辛的滋味,在她的记忆里,爸爸离开家后,妈妈忧伤的眼睛一直伴随着她直到成年。他们家的单元房位于临街的民主路,透光性极好,苏娜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又望望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人们都在忙碌着,为了生活,各寻生活的起点,社会贫富悬殊太大,使好多原本善良的好人都变的面目全非,就像父亲,在妈妈的效益越来越差,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时,他的富足给这个家带来的不是财富,他的财富被那些有丰富大脑、而又利益熏心的女人算为己有。现在这座房子成了她对父亲唯一的回忆,这里曾有过欢乐和幸福,她还能清晰地记得父亲爱哈哈大笑,那笑声很感染人,也许正因为他的笑为他的生意带来繁荣,也让那个女人苦苦地追他,以至他离家出走,追随着他喜新厌旧的爱情,永远离开这个家,而这座房子就是他对母亲全部付出的回报,他很坦然地离开,因为他觉得他将他的家产都留下来,这足以让他的良心得到安宁,他并不知道他抛弃的女人将要承担感情、责任、还有同贫穷挣扎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的现实生活,他重新去寻找他的浪漫,可这份浪漫让所有生活在这里的家庭成员都不同程度地去承担伤害和痛苦。爸爸离开她们已经十二年,十二年来,妈妈的头发白了许多,为了她们姐弟三人,她放弃了寻找自己幸福的机会。苏娜不愿伤害妈妈。

“妈,我想给你说件事。”苏娜将豆浆喝完,手里拿着一根油条,正准备往嘴里送,妈妈坐在她身边正给妹妹苏珊织毛衣。

“什么事?”

“我谈个男朋友,快四年了,他人很好,我想领到家里让你见见。”

“是不是刘忻?”

“不是。”

“不是?”妈妈感到意外地放下手中的活。

“他叫江嘉俊,就是我们歌舞厅打鼓的那个男孩,你也见过他,他比我大两岁。”

“就是那个瘦瘦的、不爱说话的?你不是说你们只是同事。”

“过去我没告诉你,我想等时机成熟再给你说。”

“刘忻不如他?”

“也不是,我和刘忻只是很一般的朋友,不像和江嘉俊,我们在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我比较了解他,他很爱我。”

“那说说他哪些地方比刘忻强。”

“妈,要是论家庭,刘忻比嘉俊的家庭条件好,我和江嘉俊俩家庭都相似,他和我一样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爸就”离开“他们,他妈和你一样,带着他和妹妹来投靠叔叔,现在他们开一家快餐店,他妹妹刚去北京打工,他妈一人在经营快餐店生意,江嘉俊在我们歌舞厅鼓打的很好,现在他在学谱曲,将来想做个音乐人,他人很好,心地善良,有责任心,歌舞厅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尊重他,前几天他想来家里看看你,我担心你不同意我俩的事,没让他来,他虽没多大本事,人挺实在,又会关心我,家庭条件是不胜刘忻,不过我们俩家庭的处境很相似,他不会嫌弃我,你要是同意我明天带他到咱家让你先见见。”

苏娜本想说“抛弃”,可她又改成“离开”,她不想让妈妈听那两个令她伤心的字眼。她看妈妈低着头不说话,可能在琢磨她的话。

“娜娜,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我也不想勉强你,不过,刘忻的家境比你说的这个嘉俊条件好些,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有时想想我很对不起你和苏伟、苏珊,让你们从小就跟着我受苦,连个工作也没本事给你找,刘忻给我说过,要是你同意和他结婚,他就让他爸给你安排在税务局,嫁给刘忻,能找到一个正式工作,以后你的生活也有个着落,你看你现在的生活毕竟不是个长法,他是个鼓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等将来有了孩子,你不能工作,他一个人连养活你都成问题,苏伟和苏珊将来也不知怎样,妈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整天为生计操心。”

“妈,不会的,我和江嘉俊会很努力地挣钱,我们已商量好,等再干几年,有点资金后,我们就自己开一家歌舞厅,现在什么正式不正式的,不管做什么不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和江嘉俊都喜欢这个工作,我不想丢掉,再说我们和刘忻的家庭悬殊太大,我担心将来他们瞧不起我,会抛弃我,就像我爸那样。”

苏娜看到妈妈脸上痛苦的表情,后悔不该提父亲,从父亲离开她们这个家后,妈妈从没在她们面前提起过他。

“娜娜,这几天有空把那个小伙子领回来让我看看。”

苏娜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妈妈没有拒绝她和江嘉俊的事。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苏娜起床后将提前一天给妈妈买礼物送给妈妈,并告诉妈妈今天要带江嘉俊来家里。

苏娜欢天喜地去找江嘉俊,丁荣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心中很不踏实,她不想让女儿嫁给这个穷小子,她恨透贫穷,这十二年,为了生活她操碎心,丈夫的离开给她带来的伤害只是一时的,而困苦的生活负担使她含辛茹苦地抚养三个孩子挣扎到现在,这其间的千辛万苦只有她一人能感受。可是,无论再苦,她都不想去伤害孩子们,他们已经是她婚姻的受害者,作为母亲,她不能再给她们制造一点伤害,现在她很矛盾,女儿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担心女儿像她一样被人抛弃,她尝尽被遗弃的滋味,可要女儿嫁给这个家境与他们一样的男孩,她又不想让女儿和她一样去体验生活的艰辛,走自己的生活道路。她又想起自己的“丈夫”,到现在她还称他为自己的丈夫,女儿这么大的事应该让他知道,在她心目中不管有多恨他,可她还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当成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她记得他曾说过,他还是她的丈夫,他们只是离婚不离家,他过去的朋友还把她当成是他的老婆,并亲切地称呼她为“嫂子”,她很满足,她觉得做个女人,不管有多累,抚养照顾孩子是女人的事,男人就是做大事的,就像他的丈夫那样,做大生意的,那个女人可以跟在他身边照顾他,因为她自己还要照顾孩子,她经常这样给自己的“男人”找借口,来安慰那颗受伤的心。她打开自己的小木箱,那个年代出嫁的女人,大多娘家都要给女方配个木箱,并且连锁都在上面安装着,本意可能是让出嫁的女儿多留些心眼,能留一些私房钱吧。她拿出一个很旧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苏永雷”,这是她丈夫走时留给她的,她一直珍藏着,又从抽屉的电话号码薄上找到了丈夫现在住宅的电话,这电话也是丈夫的朋友告诉她的,她如获珍宝悄悄记在这个本上,因为她知道苏娜不会让她再与那个男人有一丝联系,苏娜继承了她的任性和温柔,却像她父亲,有时会有一副铁石心肠。

“我想找苏永雷。”她怯怯地说。

“你是谁?找他干吗?”那女人的声音很刁蛮,标准的湖北口音。让她想起儿子,她坚持让儿子上武汉大学,就是想到自己的丈夫也在那里。

“我是丁荣。”她不敢再多说一句。

对方停顿下来,好一会儿,才厉声问:“他还欠你什么?你们都离婚这么多年,你还要缠住他不放,真没见过像你这个女人,脸皮这么厚。”

丁荣的眼泪立即流下,她没说话,等待着能听到丈夫的声音。

“苏永雷,那女的又给你打电话,怎么搞的?你还和她在联系。”那刁蛮的声音又成恶狠狠的,震耳欲聋。

“干吗?”她又听到那个熟悉又很陌生的声音,听了好多年,又断了好多年,那声音还让她心潮汹涌。

“娜娜谈了个朋友,准备结婚,我想给你说一声。”

对方又停顿了,然后那声音变的温存起来。

“娜娜是到了结婚的年龄,这些年我生意太忙,一直也没回去看你们,前些日子大哥来说,苏伟考上武汉大学,我还想找时间去学校看看他,你一个人把他们带大实在不容易,等有时间我回去,多给你带点钱,好好补偿补偿你,你给苏家培养出来个大学生,这也是我们苏家的骄傲,苏珊学习怎样?估计考大学也不成问题吧,苏娜结婚的事定在什么时间?”

“苏珊学习很好,我也准备让她将来考武汉大学,你在那里,苏伟和苏珊将来还能照顾你,苏娜的事还没定,我想先和你商量商量,你要是能回家一趟最好,孩子们这么多年都没见你。”

“到时再说吧,我尽量回去。”

丁荣还想再说,听到那恶狠狠的声音再次响起,苏永雷恼怒地叫:“死婆娘,叫什么,整天吼个没完,电话出现盲音。”

丁荣满足地锁上箱子,她为这个家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她的男人很感激她。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能忍受痛苦和灾难的坚强女人,一个像大多数中国女性一样能忍辱负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