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中旬,少玫从澳大利亚回国,她与闻潮来到闻潮妻子的墓地,闻潮痛苦地将头深深埋藏在那还有些湿润的泥土里,就象要与那里面的人合二为一,他用手不停地挠自己的头发、脸,要把他们撕碎,没有哭泣声,只是狠命地撕扯着自己,他可能在怨恨自己让这个女人过早地进入另一个世界。天很热,让他那白色的衬衣因汗水而形成一驼一驼的印痕,从他长发里流下的汗水也顺着渗入到衬衣里去,使那件看似很精致的衬衣紧贴在身上。他的脸上、手上都是泥土,那泥土也在汗水的搅拌中更加湿润地留到他全身。少玫走到他跟前,把他扶起,他的脸是何等可怕,那深陷的目光就象一具骷髅瞪着干涸的眼睛,满脸的泥水让鼻梁、嘴巴、脸膛沾在一起,已分不清那艺术家的高贵体现在何处:
“我们走吧,不要太难过。”
少玫从背包里掏出纸巾,将他脸上的污泥擦净,他还在看那座坟,直直站着,看着坟墓里安息的女人,一言不发。
“闻潮,走吧,你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小时,你没有对不起她,我们走吧。”
少玫的话刺激住他,他竟孩子一样放声痛哭:
“你不要哄我,都是我不好,我从来就没有照顾过她,从结婚到她离开我,我从没想过关心照顾她,我恨她,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是她把我纵容的自私自利,光想着自己,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少玫,都是她的错,要是当初她能给我分担一点责任,那怕是一点点,我也不会那么自私,她也不会过早离开这个世界,她活着没享一天福,到死她都不告诉我她早就得了重病,要不是我送她去医院,我也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我只顾我的画,只顾寻找自己的灵感激情,她给了我多少激情我却没有把握,你见过这么无私的女人?少玫,你也无私,我的运气太好,老天应该惩罚我,我不是一个好男人……”
少玫听着他就这么语无伦次地说着,他有些神智不清,他已追随他的女人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停地嘘嘘叨叨,听不出是埋怨这死去的女人还是在称赞死去的和活着的眼前这女人,她不想打扰他,尽他去说那纷纷乱乱、洋洋洒洒的情意,反正他的感情就是那么投入,任何场合下都是那么投入的让人感动,他不会装腔作势,痛苦也好,快乐也好,凭情绪而定,那也是一瞬间的事,要不了几天他的画里又会平添一幅“死亡的震撼”之类的内容,然后,他又会在他的绘画世界里永远转悠着、痴迷着,他的“妻子”再次让他束之高阁。
“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怪异的男人,”喜怒无常、捉摸不定、违背常性,自己竟为他神魂颠倒,难道俩个是同类?他左右着她的意志,制约着她的言行,限制着她的思想,她不是发誓不再理他、不再爱他,却这么急切地从国外回来,就因为知道他与她一样成为单身,是否还对他抱有那么丁点的希望?不会的,心已有所向,不能因他而扰乱已平静的灵魂,可还是禁不住诱惑,闻潮的力量比神的力量还要超越?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抵挡不住,神是无形的,而他是有形的,他还是一个尤物,神也抵挡不了他对她灵魂的诱惑,她再次妥协,迷失了自己,已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漂浮不定的灵魂在驱赶着身躯,跟着闻潮,在他那熟悉的气味里完全迷失了自己。
少玫又来到闻潮与她的住宅,那套公寓仍是少玫走时的样子,一点没变。
他们再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过去超凡脱俗的世界,尽情遨游着,肆意发挥着,少玫彻底疏散开自己,把女人最温柔、最纯粹也最放荡的一面呈现给闻潮,他们在这种放纵中让彼此都得到满足。闻潮拿出了摄像机,他要把这种意境永远保留,少玫没有拒绝,她已不需要拒绝,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来享受这男欢女爱,从此她的心沉落,她要象圣母玛丽亚那样让自己永远洁净,不再为尘世所困扰,象德兰修女那样将基督的博爱传给所有人,她爱这个男人,她愿意再为他贡献一次。她展现着自己那优美的身姿,那裸露的身体如维娜斯的塑像,让闻潮如饥似渴,他将摄像机对准她,然后又放到一个最佳位置,开始他们爱的录播,两人都那么投入,那么尽职尽责。整整两天,他们就这样沉醉,时间到哪里去了?时间凝固起来,等着这对在爱恋中失去世界的男女。两天后,少玫苏醒:
让我一人孤独!让我一人孤独!我太纯粹,不屑和你在一处。别触着我!我的世界不是恰在现在美满了么?
我的皮肤太纯洁了,不屑为你手所污。让我一人孤独吧,你愚钝、痴呆,又污浊的白昼!午夜不是更光耀了么?
“少玫,你说什么?”
“尼采说的,你忘了?”
“你变的很怪异。”
“和你一样,怪异的另类。”
“我走了,我终于清醒地看到自己。”
少玫精心打扮好自己,闻潮拉住她:
“你就不想我?”
“我们俩个是梦中情人,我要回到现实中,我要去看看苏娜,让她把我带到现实,我还要去看看二嫂,让她教我超脱现实。”
少玫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个梦中的世界。
她来到宾馆,打开自己的电子信箱,看到闻潮的留言:
少玫:多日不见,在家数日,聊聊数语,难言的沧桑与沧桑,是花季不容想太多的凋零,人生苦短,欢乐易碎,与其抱残守缺,不如玉石俱焚,但清静过日而已,傅雷曾说,真的英雄,决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不为卑下的情操屈服罢了,短暂的人生难以苟且,搭错车就旁若无人地下来,只有你自己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错,其实,纯洁得一无所有也让人动心,可,世间只有很多无奈。少玫,这次见到你时,我为你喜忧参半,我感觉纵有多少青春不在,你还是昨日的你,时间始终难以尘封生命的原色。记得你曾抄写的《公开的情书》有些话你应该记得:我们不必象许多高贵者那样把自己名誉看得至高无上,并摆出一副道德家的脸孔,我们尊重感情,忠于人心底真正的感情,我们仇视欺骗和自我欺骗……
好多话启齿又觉无奈,人生的落叶小径,亚当和夏娃坠落在雾里,世俗的烟云,纯然的爱也为尘世殉葬,不知不觉走在功利的圈中。但无论怎样不幸,也不能阻止对幸福的追求,伤害累累也要笑。
现在最让我欣慰的是,你终于从那种阴影里步入到更为灿烂的星空下了,如果说过去的沉疴留给我们的只是残破的梦,那么时值今日,那些不值得为它编织、为它补缀的梦成了过眼烟云,在我们终于体味到生活苦乐的同时,也终于找回了生活赋予所有人最值得珍重的东西——自我的价值和尊严,现在我们不再是乞求命运的垂怜,也不再是愤世嫉俗的嘲弄,而是坚定地昂起头颅向命运挑战,我为你的这一变化而高兴,现以此带去我诚挚的祝福与期待:再见你时希望你能像过去一样快乐!
闻潮
少玫关掉电脑,将它装到旅行袋里,也将过去的记忆封存进去,拨通了苏娜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