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苏世子的年轻男人一袭深幽的暗紫色锦袍勾勒完美身段,敢穿成这样出门的人,至少是三品以上的官位。
他的乌发如墨挥洒在夜空中,以暗色的发冠一丝不苟的束起,露出面上白如美玉的肌肤。
薄唇之上鼻梁高挺,长眉斜斜飞入鬓,眼睛漆黑宛如一方黝黑的砚台。
两相对望,婠婠的心里激起惊涛骇浪,竟觉冷到了骨子里,连灵魂都要冻结成冰。
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是诗经里的一句话:“彼其之子,美无度。”
用白话来说就是,这个男人的美貌,美的没有限度,任何形容词加之其身都不算过分。甚至,她觉得今夜所欣赏到的所有美景都不及眼前之人的万分之一,相较于他的美貌,满天星辰都要黯然失色,可是这份美,是冰冷的,是没有温度的,像千年寒潭,只让人产生强烈的敬畏之感,而无法产生欣赏感。
戴着帷帽的女子后退了几步,似乎并没有受伤。
苏墨没有多言,淡淡一个手势止住了身后的人的话语。
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极为漂亮的勒住缰绳,深深望了婠婠一眼,挥鞭扬长而去。
身后的侍从也赶紧跟上。
从扶住她,到消失于人海,苏墨没有吐露过半个字。
待马蹄声彻底隔绝于耳,人潮才再度涌动起来,关于苏世子的议论不绝于耳。
“苏世子,莫非是南陵王的那位平定吐蕃,战功卓绝的世子爷?”
“他就是人称第一美男的苏墨?……听说连公主都倾慕他!果然是名不虚传!”
苏墨。婠婠的目光流连在苏墨消失的地方,回想起那双冷如冰霜的眸子,微微失神。
青黛从人群里跑出来,一把拉住婠婠,“婠婠,你胆子也太大了!刚才若不是苏世子勒住马,你非被马踩死不可!”
婠婠歉意的拉着她的手:“对不起青黛,害你担心了。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刚准备离开,一名妇人抱着孩子冲人群里冲了出来,突然跪在婠婠面前,连连磕头:“多谢娘子救命之恩!多谢娘子救了我的孩子!宝儿,还不谢谢姐姐。”
原来是之前被她救了的小孩的母亲。那个小孩也站在边上,懵懂的跟着娘亲跪下:“谢谢姐姐!”
旁人也指责起这位母亲来:“人这么多,还不看好孩子,若不是这位娘子,你的孩子都被马踩死了!”
妇人忙道:“多谢娘子,多谢娘子!娘子,我家就住在西边永和坊,请娘子去我家坐一坐,我和郎君好感谢恩人。”
“大嫂,不用客气,这会人多,你可得好好看着孩子。”婠婠摸摸小孩的头,又扶了妇人起身,那妇人又连连道谢。
“青黛,我们回去吧。”
两人往回走去,就快出西市时婠婠突然停下步子:“礼物没买,她们会失望的。”
方才被马这一惊,青黛魂魄都要散了,哪还记得礼物,被她一提醒才想起这事,“我和那老板谈好价了,东西也挑好了,不如我去把那几样买下来,你就在这馄饨店等我。”
“好。”婠婠点头。
街口有一间混沌店,婠婠坐下,叫了两碗混沌。
这儿已经偏离闹市区,没有先前的吵闹,小铺里只有七八个逛累了的人坐着在吃东西。
婠婠点的混沌很快上桌,热乎乎的一碗捂在手里分外的暖和,她一手撩开帷帽的素纱,一手拿着勺子轻轻搅拌着,让胡椒粉晕开在汤汁里,泛出一阵诱人的香气。
“哇……哇……哇……”
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孩一直哇哇哇的大哭,婠婠也没有在意,慢慢吃着混沌,等青黛回来。
一碗混沌吃了大半,小孩的啼哭仍旧不休不止,反而呈现愈演愈烈的架势,婠婠想忽视也忽视不了,顺着那哭声望去,一个粗布麻衣的微胖妇人抱着一个小孩儿背对着她坐着,从她的角度隐约能看见小孩的半个头,就这么一望,婠婠的心立马悬了起来,身为一个对身边一切的观察入微的律师,她察觉到了异样。
小孩被妇人用一块布包裹着,里子却露出的暗紫色的包布,这种色彩可不是一般人可用的。
包布的一脚露出金丝勾勒的云纹图案,上面的云纹绣工极为精细,婠婠一眼就能判断出那是彩秀坊的做工。彩秀坊在京都是大户人家才敢踏足的地方,这妇人从头到脚的行头也不及孩子的一块包布。
再看妇人的动作就更奇怪了,她的孩子哇哇大哭这么久,她也不哄孩子,而是四处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就算你等人你就不能先哄哄孩子吗?除非,这孩子压根不是她的,哭哑了她也不心疼。
人贩子!婠婠本能的做出了判断。
目前还不能确定判断是否精准,毕竟盗卖孩子不是一件小事,今夜人流量大,出现这种事却也很正常。婠婠生平最痛恨的恶人之一就是人贩子,为了钱害的别人的家庭支离破碎,一个孩子对一个家庭来说有多重要他们大概永远不明白。若这人真是个人贩子,她一定不会轻饶。
她略一思量就想好了对策,起身走到妇人身边坐下,妇人警惕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往边上挪了挪。
贼眉鼠眼,心术不正。婠婠更近距离的观察那孩子,一个才七八个月大的小孩,脖子上挂着一个玉质的长生锁,五官清秀,个子小小的,皮肤水灵剔透,好的不可思议,粉嫩的脸却因为哭了太久而变得脸色潮红,好像要背过气去了一般,任是婠婠和他非亲非故,也不由心疼起来,道:“婶婶,孩子哭得这么厉害,需要我给您抱抱吗?”
“不要,不要,走开!”妇人连忙喝止她,并用力打掉了婠婠伸来的双手。
婠婠当下立即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妇人绝不是这孩子的母亲!她没有急着指出这一点,眼下她一个姑娘家势单力孤,这妇人还在等人,若是一会来了几个大汉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环顾一圈四周,这儿经过的人也很少,铺面里倒是有十来个人,若是将这些人聚在一块儿倒能成个事!
“婶婶,为何你不让我抱孩子?”婠婠陡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拐卖别人的小孩?!”
“胡说什么!”妇人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抱着孩子就想走。
“别想走!”婠婠一把扯住她,大声吆喝道,“人贩子,跟我去见官!”
她这一喊,铺面里的十几人全把目光投了过来,马上向这一块聚拢来,将两人在人堆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妇人抱着孩子不好挣脱,被围着也跑不掉,急的脸通红,嘴里大声的叫骂起来,“你这个小娘子,我是哪里得罪你啦?我抱着我儿子在这里等我家郎君,管你什么事?你说我家娃儿不是我的,凭什么?大家给我说说理,我抱着孩子在这里坐了一刻钟,这娘子跑上来就说娃儿不我的,有没有理!”
其他人听她这么说,也纷纷道:“小娘子,你说这娃不是她的,有什么凭据?”
“就孩子脖子上的长命锁就是证据,大嫂!”婠婠气定神闲的伸手一指孩子脖子上的玉,“和田美玉,小小的一块就价值连城。你们看这妇人像是能给孩子用得起和田美玉的人吗?”
妇人一听傻了眼,她才不晓得什么和田美玉,反正死不认账就是了!
“什么和田美玉,这就是一块破石头,我家祖传的,不行?”
婠婠不依不饶的拽了她:“这块襁褓也是祖传的吗?云纹蜀锦,一匹布就要三十两银子!”
妇人同样不知道什么云纹蜀锦,大声骂道:“什么什么锦,这就是隔壁张嫂给我的一块布!你这小娘子,满口胡话,还不快点让开,待我郎君来了,叫你好看!”
其他人看看婠婠,又看看妇人,一时都不知道要信谁的话。这是婠婠失算,她认得和田玉和蜀锦,知其价值,其他人却认不得,所以这证据完全无效。
妇人看其他人也没有要拦着她的意思,拨开人群就想走,婠婠赶紧紧紧拽着她,“别想走!总之,你跟我去见官,我不能把这孩儿平白交给你。前面不远就是吏部,咱们去一问个明白,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妇人作势就要推她,婠婠身骨子弱,被她一推险些摔倒,围观的人赶忙搀住她,有人就指着妇人道,“既然你说这是你的孩子,就与我们去见官老爷说个明白,怕什么?”
“我是清白人家,谁跟你去见官,让开让开!”
众人当然不让她走,反而因为她这份心急对她产生了怀疑。
“我好端端抱个孩子上街,你们让我去见官,这不是摆明着欺负人吗?”妇人突然蹬着脚撒起泼来,“哎哟哎哟,一群大老爷们欺负我个妇道人家啦,快来看啊……”
围观的男子们一下子纷纷退散到几步以外,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可不是好玩的事,闹不好要吃牢房。